光華歲月
老人剝豆,豌豆珠璣般光華
像年輕,也像一粒粒日子
蹦蹦跳跳的日子,又會哭,又會鬧
還把兄弟相連
院子叢生的草葉青綠,墻腳的蒲公英
努著嘴笑了 花朵適時出發
福祉這樣降落人間
經年的包谷穗、紅辣椒和土墻壁站在一起,等風聲
待到今春的門檻上
飽滿的日子回頭了
推開了門外的嘈雜聲,曠野露出褐色肌膚
老人安于時間里的走動
汁水與養分供養了春天
豆萁也自己走了出來,她有自己的光彩
快樂地施與春天,把人間灶火再次點燃
她從不埋怨,煎熬的歲月里
只留下純粹的骨頭與粉白
燕雀自東方來
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戰勝
比敵人更強大的時間,臣服她的拐杖
掛起白旗,說塵滿面鬢如霜
堂屋黢黑的大梁長出了長耳朵
聽早起的云霓翻跟頭
她的長長短短咳嗽
像晨鐘,山河的背影子趕走了
燕雀自東方來
白云還在頭頂,今年的柿子又紅了
每一枚果實都是小天使
釀著蜜,覆蓋老人和正午的夢
夢中的綠葉子正待出發
那條道路不通捷徑,每歲的齒痕
掛在迎面的屋檐上
胸懷有多大,天空和大地無言地經過
細數囊中的好日子,犁鏵深刻
禾葉拔節聲、螞蟻涌動的足跡和歌唱
每一寸光陰都能證明
土質的泥腥與鐵銹
以一枚果實的銳利深入民間
赭褐大地,握緊雙手
抽旱煙的農民
村莊留起了分頭,房舍三七開分兩排
大戶小家的孩子們
喜歡分頭,鄉長校長分了頭
電視里很多發型看不清,信號不好
光頭往往是歹徒
進了農家,肥臘肉苞谷酒紙煙像喝水
你溜到桌子腿腿下,才算以客待你
你喝高了,才好了
淳樸的鄉風站到他那里使把勁
你是記者,這時候倒下不丟人,不算新聞
在地頭看到抽旱煙的中年人,自顧自不看人
坐到地壟,身后幾行辣子苗,尚青
幾畦茄子豇豆紫色小花朵,努著嘴
還有一柄舊鋤頭,也是躺著
他那煙桿桿是竹子,一拃長
兩端的煙鍋銅質、煙嘴石頭
含著結實
他的火辣辣煙味幾里外都嗆著人了
數不清幾道煙圈圈,箍住了半截山和水
紫紅臉上頭發亂糟糟,還有汗水的咸
走過去,走過來
父親八十有九
父親八十有九,生日宴燃起的燭光
照得見父親偏瘦、微須、微微笑
比圣人久長
也愛搓麻
一把對對和扣起來,響聲正跨過那道坎
把命珍藏在心底
走路早就腳疼,又不會凌波微步
搬來《金庸全集》尋覓,字太小,又太密
俗世總是這樣橫著豎著,在那里久候
父親伸伸懶腰,揉了揉酸脖子——
把眼瞼垂下來,鼾聲比正午要輕
南陽臺有風有雨,還有香溪洞的草木森森
匆匆地趕過來
她們喜歡向陽的眺望
她們也喜歡恬淡的心情
干凈的水和水汽站起來,極輕地
拍了拍父親的瘦肩膀,說靜
陽臺上還有幾盆花,時常綠一陣紅一陣
說月季嫣紅,也香,還喜歡秋冬的草菊一朵朵黃
說臘梅花耐得久,還對得上脾氣
只是花瓣一點點小了,枝干也黑,地氣又遠了
離那個天,真的近了
那棵梅,也就三五朵小花蕾,一叢瘦骨頭
每次不說話,不敲門——
只是一個人喜歡站在春天的前頭
嚴冬的后頭
在老屋
從歲月深處走出來,信手拈一枝梅
香飄四季
姣好面容勝過了天
又有紅,又有粉
顯舊的僅僅是過往的風聲
相框邊角上有了黃
旗袍沿著身材生長、鑲邊、鏤花
低垂的開衩露出了白
疏密的五彩布扣子,三枚五枚
掩住了隱忍的波折
還有細膩的熱
和楠木箱子在一起,和故去的親人握著手
不怕角落里的塵封——
還在守候,那個時段的光明
花朵只開放在夜色里
看到一個村、一座莊
野花搶著打招呼,過了這個村
這個時
就只剩下滑落的樹枝和麥顆
房子在,湖廣移民的手掌心在
梁棟尚有指紋,花朵只開放在夜色里
才有一把鑰匙與回憶
黑色在
經歷大清、民國、共和
再沒有什么能使她凋落
矩形火塘、向上的吊梁、黑色的骨節與墻壁
把家留下來
空氣中沒了狗吠,靜得瘆人
不安和疑慮悄悄地爬上村口
——那顆老榆,遠遠地招起手
七橫八縱的紅布條,還掛在那里飄——
一個人說著話
影子走過來
上一篇:張棟《俄羅斯行吟》
下一篇:紀廣洋《黨旗,祖國的希望之帆(外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