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季棟梁,我一般都稱呼老季。一是他比我年長些,叫老季是對他的尊重;二是我們算半個老鄉,叫老季也算親切。老季的故鄉有好幾個,甘肅出生,寧夏同心長大,在靈武工作多年,現在又居銀川。大概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哪里才是他的故鄉。他算是名人,幾個地方都在爭。他也不表態,簡歷上一會兒甘肅,一會兒同心,一會兒銀川的,隨性填寫,大概也是把幾個地方都照顧到的意思。見了幾個地方的人,也不厚不薄,都叫老鄉,還能用當地方言交談。這樣一來,他說話的口音就有好幾種。有時在人多的場合,各地的老鄉都有,他的口音更是不斷地變化。一個人變換著不同的口音說話,那樣的場景,又好笑,又有趣。
老季說話本來就詼諧有趣,張口段子,閉口故事。他似乎裝著一肚子的故事,一肚子的笑料。不知是他編的,還是聽來后加工的,反正是走到哪里,講到哪里。每一個故事都能講得有聲有色,逗得人笑出眼淚來。他有著與生俱來的講故事天賦,同樣的故事,經他一講,就有了不同的效果。有時候,他瞇瞇一笑,說,我給大家講個故事。他還沒開講,大家就樂了。那些故事,多與當下的現實有關,亦莊亦諧,嬉笑怒罵,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作家一般都口拙言訥,像老季這樣會講故事、能用不同的方言口音說話的,還真不多見。同樣,能把詩歌、散文、小說各種文體都寫得很好的作家也不多。
老季最初寫詩,詩歌作品在《星星》《綠風》等刊物上都發表了不少,但并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引起關注的是他的散文。老季寫了不少散文,也獲得許多獎項,有些篇章還入選了中學課本。他出版過散文集《和木頭說話》《人口手》《從會漏的路上回來》等,作家王劍冰在給他的散文集寫的序言中說:“有人問,西部的散文家都有誰?我會隨口而出‘寧夏有個季棟梁’。”這樣的評價是很高的,實際上也是很中肯的。老季的散文大多取材于寧夏南部農村生活,用平靜的文字和細膩的筆觸講述勞作的艱辛,內心的苦痛,展現出令人驚嘆的藝術感染力和思想穿透力。
但要據此就說,季棟梁是個詩人或散文家,就像是根據他說話的口音判斷他的故鄉一樣,還是不準確的。季棟梁真正的文學成就還在小說上。
季棟梁寫小說也是口音混雜的,短篇、中篇、長篇都寫,農村、城市、反腐、歷史各種題材都寫,以至于給評論家出了難題,無法給他歸類。有位評論家說:“閱讀了季棟梁的數十個中短篇小說之后,我竟然一時無法從理論上給他的創作找到一個基本的歸屬。如果按照一種較為純粹的理論標準來衡量,他的小說,既不是鄉土小說,也不是都市小說,既不是文化小說,也不是隱私小說,既不是家庭倫理小說,也不是社會心理小說。”我不知道這段話老季自己看到了沒有,他要是看到的話,也許就自我調侃了:這個慫,看著像個男人,寫的文章還騷情得很;看著在城里走著,穿的衣服又土了吧唧的;看著像個當官的,啥屁事都管不了。一句話,不是個啥正經貨。老季是非常善于自黑、自我調侃的。他在自我調侃的時候,一般都用的是陜甘口音,生長地的方言,那是他最根本的口音和方言,也是他最根本的寫作內容。
實際上,從他早期的短篇小說《尋找英雄的妻子》《軍馬祭》,以及后來的《吼夜》《麥戲》《偷娘》《老崔說事》,到最近引起很大反響的《上莊記》,老季小說的主脈絡還是很清晰的,農村題材占據著很大的份額,而且,他最優秀的小說還是鄉土敘事。
這也與他的口音有關。對作家來說,口音不光提供了居住地的信息,更多提供的是一種文化背景和記憶圖譜。而這,又影響著作家的寫作方向和寫作風格。很難想象,讓一個說著吳儂軟語的作家,去寫西部大漠的作品;或者讓一個西北漢子,寫出江南水鄉的氤氳之氣來。
老季這個壯實的西北漢子,盡管開玩笑、講段子的時候風趣幽默、油腔滑調,但寫作的時候,卻是嚴肅的、寫實的,很多作品都直面當下的現實生活,直面農村、農民、教育、留守兒童等問題,有著深切的人文關懷和悲憫情懷。這是作家的良知所在,也是作家真正留給世界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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