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學騎自行車是在北京北太平莊花園路的一段元代土城墻,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工程部隊連隊駐扎在花園路西側,為部隊印刷廠蓋宿舍樓,那時連隊從八達嶺南口遷移至此。
從遠郊轉移到城里一切都是新鮮的,不知道營房后荊棘叢生的土坡是元城墻,北京電影制片廠、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北京牡丹電視機廠也在附近。在電影里看到的演員經常在營區提著菜籃路過,一天晚上在城墻下拍《神秘的大佛》鏡頭,拍的時間很長又是武打又是追跑,電影上映后拍攝的鏡頭一閃而過。聽我的同鄉講,一次他們晚上遛跶到制片廠看拍電影,需要一個地主家的幫閑角色,要讓他去演,他一看要穿長衫要拿鞭子,他不敢去演,我問他為啥不演,他說電影上映后連里要認出來,那他就將復員開拔,我說,那你不會演戲還挺會生活。
自行車那時在連隊只有兩輛,一輛是連隊通信員取報紙發信件用的,一輛是炊事班買菜用的,一個連隊一百多號人大多不會騎自行車,只有少數城市兵或城市郊區農村兵會騎車。當兵前的小時候玩鐵環,把水桶尿桶上的鐵環取下來,配上一個鐵絲鉤在田埂上曬谷場上跑,那時就把鐵環想象成自行車,想象著騎自行車去學校、去鄉里、去遠方,后來高中畢業后當兵到了北京,是在跑鐵環中胡思亂想的。人在高速運動中想象力較為豐富,比如運動員、旅行家、炒房團等等。如果小時候就喜歡個捉魚摸蝦,可能后來會成為鄉間殺豬的屠夫或剃頭的匠人什么的,因為捉魚摸蝦相對較安靜,視野不是很寬闊。所以,就經常給家里的子侄晚輩講,從小要選擇一項視野開闊的運動,把視野與思維打開。
在連部,與通信員和炊事班買菜的相處得較熟,星期天節假日就推著他們的自行車練騎車。連隊營房東面的元城墻是一個大豁口,堆放著周邊單位鍋爐房和居民冬天取暖燒過的爐渣,那處高高的土城墻的泥土估計是陸續被冬季燃煤伴黃土慢慢取土挖平的,元代土城墻當時還未列入保護文物,城墻周圍較為雜亂,周邊居民大都不知道那道長長的黃土坡為何物,所以,連隊的養豬場也置放在土城墻下。學騎車選擇此處一是泥土松軟防摔,一是較為僻靜,可以專心感悟騎車要領,因小時候練過鐵環具有一定的平衡能力,學騎車沒有費多大勁就能慢慢騎行了。畢竟年輕力壯精力旺盛,在歪歪扭扭騎著車的時候,又開始練毛筆字,速度能帶動起人的審美潛質,就像我們平時喜歡遠足散步,走著走著一個文思念頭冒出來了。中午趁別人午休的時候,連部一大堆舊報紙就派上用場,買來幾支大捉筆,憑著小時候練字記憶寫起了榜書,榜書有半張報紙大,字寫多了,手腕上的力道就有增加,全身的力氣也有增加,騎自行車就從容有勁了。那時,騎車跑在北京的大街上時常想,毛筆那么軟,能寫出那么健勁的大字,騎個自行車還算個事嗎?
八十年代的北京城的主要交通工具還都是自行車,大街上跑的汽車也很少,公共汽車與自行車成為疏導人們上下班的重要交通工具,除此之外就是郊區農民兄弟賣瓜運糧的馬車和驢車。一個團級單位就幾輛吉普車,學會騎車后連部與團職機關的公交往來就方便很多,不用費很多時間擠公共汽車,走出營區的大街上也熱鬧多了。北京的大街小巷早晚上下班的自行車流可以用壯觀來描述,大街上幾乎是人挨著人、車挨著車,那種高度的協調與緊密的節奏是很多城市難以看到的景觀。特別是長安大街,那條大街的騎車,可能是很多人難忘的記憶,年輕小伙子撒著把飛騎的炫技,幾個年輕男女手牽著手騎車,年輕女士穿著艷麗的服裝伸著手臂揚出的弧線,曾經讓很多路人側目驚艷。當然,那時也有自行車路怒癥,罵街,圍觀起哄,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已是揮之不去的時光浪花,或者說是風景。
之所以稱之為風景,能列入觀賞的才能叫風景,讓人稱羨叫好的可稱為風景,抑或說讓人過目不忘的亦可以算得上風景。去團級機關騎車時要穿過長安街,偶爾要加入那種車流人流一小段路程,僅從那種自行車輪與馬路發出的聲響,也不是自行車新手敢于加入其中的,就當時的感受講,那種車轱轆與地面摩擦的響聲就是一種大城市的氣息,很有些氣勢,也很壯觀,它與西單電報大樓的報時鐘聲與老北京站的鐘聲一同構成了那時的北京記憶。
對任何一種工具,是熟練以后才會有所感悟的,是充分了解了性能、狀況后才會得心應手的。在部隊營區旁經常看到城里人空閑時捯飭他們的交通工具,對車鏈、響鈴、手把、車輪反復捯飭,那種精心不次于女人早晨出門時的捯飭,姑娘小伙更是對自行車倍加珍惜,好像自行車也有了青春氣息。當然,城市街頭也有修車鋪,就像今天的汽車維修站,城市功能的完善,才能保證城市的運轉。三十多年后,自行車這種工具也得到長足的改進與更新,工具的進步帶動著人的進步,才有了今天許多人長距離的國內外騎行與山地高強度運動。人改進了自行車,自行車讓人走得更遠。
自行車帶給個人的更多體驗與感悟,許多熟練之后不經意的日常生活常常被我們忽略,多年以后會成為人生感悟和藝術靈感。騎車的上坡、下坡、坦途,順風、逆風、和風,大雨、小雨、雷暴,堵車、追車、掛車,林林總總的社會生活在騎車道上就是一個大舞臺。最常見的上坡、下坡、坦途。上坡是畏途,看著一段長長的上坡路會讓人眉頭緊鎖,騎行中又怕掉鏈子爆車胎,有時還要推著車前行,要是遇著逆風,那是對人體力耐力意志的考驗,要是遇上一段陡坡,多數人上得坡來還要歇歇腳,才能向目的地再出發。下坡則有所不同,看似輕松省力,卻不能掉以輕心,許多騎車人正是在得意忘形中摔跟頭跌趴下的,因為有了速度,速度中就有了不好把控的因素,速度中就會忽視細節,而恰恰在此時車閘會出問題,車胎會出問題,延誤時間又會受累勞碌。坦途是騎車人的福音,只有在坦途上,人才會去想愉快的事才會去望風搭訕看風景,才會去關注遠處一抹艷麗的鮮紅,才會去留意前方一束烏黑的秀發,才會喘著粗氣騎車過去大膽地回眸,自言自語地贊美路旁枝頭的花枝搖曳,其實是以花喻人說給路人聽的,哪怕別人愛搭理不搭理,或許是諸多騎車人青春時光的記憶或者說是城市記憶。
多年以后,因平常涉獵書法、擺弄文字,其實,上坡、下坡、坦途就是書法的布白,文章的結構。上坡猶如楷書,下坡好比行草,坦途像是隸書與篆書。尤其是近年來寫草書,才找到當年的騎下坡路時急速中的收斂,法度中的迅急,在縱勢的揮毫情韻中領略到翰墨意趣,毛筆書寫的本身實質上也是寫字,但在草書的夸張與放縱、濃淡與燥濕中已超越了寫字本身,這也不難理解書法為什么幾千年來有人樂此不疲地辛勤筆耕。它與幾許年來人們為了尋求時間與速度對代步的車輛的探尋,而且,總會不斷地翻新,人類的思維總是不會因循守舊,而是會不斷前行。近些年來,有的書法作品寫成后,總會亮相給圈內朋友,有些朋友不明白謀篇布局中怎么一張字里許多字堆在一起,有些行內人稱為疏能走馬與密不穿針,也有的講是計白當黑或計黑當白。有一位從不涉獵翰墨的朋友微醺后慢悠悠地比劃,那就是騎車男女下坡時摔在了一起,講得妙趣橫生。聊天不同于作品研討會,有那么多修飾與假腔假調,在談藝閑聊時,也會談起毛筆這種使用了幾千年的書寫工具,科技含量的缺失并不能使眾多人投入到毛筆書寫,如果讓太多人被一種工具束縛,需要幾年或十幾年才使駕馭得得心應手,那也是對生產力的極大浪費。所以,我們也不能盲目陶醉于毛筆自賞,行業自賞與興趣自賞。后來每有一些含糊摳不準的草書作品,我就讓那位慢悠悠的朋友比劃,十張八張草書能入他眼的不過就二三張而已,而且拉呱得頭頭是道,可見生活閱歷也是一種藝術鑒賞。
他講,滑行、游騎,順著勁借助車流氣流的勁讓車跑起來那才叫個爽,我想這應該是騎自行車的一種境界,也是藝術探索中的一種境界。也可理解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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