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春,因了病痛,我常到融景城附近一中醫處拿藥,去的次數多了,常去的幾人就熟悉起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面色蒼白、神情落寞的女子。她的目光沉郁深邃,有意無意間的嘆息,讓我感到她內心藏了太多的故事。談到信仰,她語調平緩處有了些許小亢奮。心感投緣,便互留了電話,自此我的通訊錄里多了一個叫彩虹的女人。
一個春雨霏霏的午后,她約我小坐,哀婉地講了她的感情經歷,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傷感得令我淚雨紛飛,是以記下:
十八歲那年,我高中畢業,與我相戀的同學伊考入了省城一重點大學,雖相隔遙遠,但鴻雁傳書。他大學一畢業便來我家提親,可父母堅決不同意,原因他是涉縣人,母親說:寧肯往東移一千(里),也不向西挪一磚。母親的堅決令我們傷心絕望。
二十二歲的年齡,來說媒的絡繹不絕,可我鐵了心非他不嫁。他在涉縣與我一樣,非我不娶。就這樣,我們與家庭對抗了三年。二十五歲那年臘月,他父親得了癌癥,彌留之際,老淚縱橫著囑咐他趕快成家。他無言,默默流淚,望著父親蠟黃的臉,瘦得皮包骨頭的身子,心開始動搖。沒幾日,他娶了本村暗戀他多年的小琴。新婚的第七天,父親就過世了。當我知道他成家的消息,身心如掉入冰窟,一股力量促使我掙扎著買了去往涉縣的火車票。綠皮火車把我載到了涉縣縣城。而后又踩著厚厚的積雪,艱難地尋到他所在的村莊。當我怯怯地敲開他家的大門時,一俊俏的小媳婦站在面前,背后是她的郎君,我的心上人。我咬著冰涼的嘴唇,臉頰上掛滿淚水,幽幽怨怨地望著他,相視了很長時間。他的母親把我引領到屋內坐下,小媳婦遞來一杯熱熱的糖水。我不知說什么才好。所有的委屈滿肚子的話,都被他娘擋了回去,老太太對他媳婦說道:“你看我這干閨女,提前也不打聲招呼,這冰天雪地的就跑來了。家里都好?他姨的身體可好?”我不作聲,一任淚水默默地流。那一刻,我仿佛覺得自己是世上最蠢笨的小丑,我沒聽清他媳婦隨聲說了句啥,只記得她溫和的聲音:“妹子,快把鞋脫掉,坐到炕上暖和暖和!”以一個女人特有的敏感,我知道她心里明了我和伊之間的戀情,只是她是個有涵養知書達理的女人,她在刻意隱忍著。
那天夜里,我和他母親睡在一屋,暖暖的土炕上,我卻手腳冰涼。他娘謙和著表示了對我的歉意,并說木已成舟,希望我不要過多地指責他,也許是命定吧,沒有女兒的她老人家想認下我做個干女兒,我還有何話說?
回家以后,我很快聽了父母的勸,嫁給城東一家做木材生意的人家。生養了一個女孩。可沒多久,他在外有了女人,與我離了婚。
也是一份偶然的相遇,注定了我們再次相逢。那一年的三月十五,涉縣媧皇宮奶奶廟會,我和妹妹來到媧皇圣母廟。不知你理解我的感受不,愛一個人,你就會愛這個人所在的城市。當我一踏上涉縣這塊土地,內心總是涌動著一股激情。這方土地因為有他,我感到哪里都好,心總是柔柔的,我多么期望能再次與他相遇!拜別圣母后,下山途中崴了腳,我坐在濕漉漉的臺階上,心情頗糟。正在這時,轉彎處過來一人,熟悉的身影令我心頭一震,盡管細雨打濕了他的頭發,盡管三年沒見,但他依然是我心中那冷峻帥氣的模樣。頓時一股暖流浸注心間,幾乎同時,他也停下來望我。繼而他激動地問我怎么會在這兒,并急忙攙扶著我向山下挪動。沒幾步,他執意背起我,我俯在他肩頭,雨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弄濕了他的衣服。
下山后,他擔心我的腳,懇切地邀請我和妹一起去他家歇息一晚,我默然應承。他母親照樣熱情地招呼我這個干閨女吃飯休息。那晚,我們聊至夜深,我知道了他的妻子已病故半年有余。
自此,他又走進了我的生活,復活在我的生命里。每個周末,他都會來武安看我。我們傾注滿懷柔情,瘋狂地相愛,多年來,我習慣了他的體貼溫存、關心呵護。為了我生活得幸福,他方方面面操碎了心。
可好景不長,我的世界再次因他的離去而塌毀了。一提到他的離去,我就泣不成聲,我不敢提他的名字,不敢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每個細節,不愿提及,可我還是要說,七月七,這個讓我痛心的日子!兩年前的那天,天將黎明,他發來信息:等我,趕中午到。每年的七夕,他都來武安,我們靜靜呆在葡萄架下,感受牛郎織女相會的淚雨紛飛。誰知這個七夕竟成了他的祭日,在這樣一個讓人不能釋懷的日子,叫我怎能忘記?
那天上午,我呆呆地望著窗外,期盼他的身影。可一直揪心地等到次日中午,他也沒來。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來,說伊病重了,讓我趕快到他家去。一種不祥的預感轟然沖擊著腦門,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突然病重了呢?
我急急地沖出家門,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涉縣。從未感到武安至涉縣的路在今天是如此遙遠!車剛一到村口,沒及停穩我就跳下急跑。他家門口,一對刺眼的白燈籠令我心驚腦脹……我瘋了一樣沖進門,可看到的是他躺在冰冷的棺材內。天啊,一陣天旋地轉,我暈倒在地……
依稀聽到干娘哭得死去活來。老天啊,我的四肢癱軟,站立不起,艱難地睜開眼皮,眼前的一切告訴我:他離我而去了,狠心地離去了,我的冤家啊,你怎么就這么狠心呢?干娘抱著我泣不成聲:“昨天中午,他突犯心梗……”老天在懲罰我啊,讓深愛我的人為我操碎了心,又決絕地離開我,孤零零地飄落進陰冷的那方世界……
望著棺中他清冷的面龐,我心如刀割,肝腸寸斷,我的世界毀滅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趣?一時性起,我抄起窗臺上的一把剪刀,干娘急忙奪去。我對干娘哭叫著:“娘啊,他在那邊冷清孤單,你就讓我去陪他吧!”干娘緊攥著我的手,瘦弱的身子顫抖著。求死不能,生如死灰,乘人不備,我迅疾剪下自己的辮子,執意要干娘放入棺中,放入他的手心。我要讓這縷縷情絲陪伴于他,只因害怕他在那頭孤寂冷清……
自此,我每日以淚洗面,傷心落魄,心隨著他的離去而死了,身體一直虛脫得無力撐起這生活。內心的苦楚原本不想再向人吐露,可遇見你,我情愿一吐為快,你可以寫出我的故事,我希望相愛的人好好珍惜吧,因為天有不測風云,不知何時老天會奪走你的至親至愛。
禪·妖
書房里掛著兩幅字,一幅是幾年前著名作家“三駕馬車”之一的談歌先生寫就的“禪”,一幅是前幾年武安書法名家幫寶生老先生在云巖寺為我揮毫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去歲仲夏,因了身體的病痛,我把自己宅在家,宅在書房內。陪伴我的是書柜里名目繁多的各類書籍。往昔逛書市,喜歡了,只管買來,沒時間看便高閣之。這次身體抱恙,倒有時間靜心讀書了。魯迅先生曾說過:生一點小病,的確是一種福氣。看來養病的確與書籍脫不了干系,不然不稱其為“養病”。
除了讀書,我便望著那大大的“禪”字發呆,望著那黑黑的“妖”字出神。大大的“禪”字忽而充滿虛空無邊際的大,忽而又濃縮為一個點,如老僧入定,我仿佛看到了佛神在菩提樹下證悟,達摩在少室山崖面壁。黑黑的“妖”字,看得久了,便有些虛幻,似有股妖氣在彌漫,讓我想到千年狐媚、萬年蛇妖,心便開始浮躁,莫名的煩惱,以致于不知所措。
生命在乎于一呼一吸間,呼吸之間便有無數個念頭在閃,有無數個境在轉。“禪”字能讓我安定身心,淡然地面對一切。而“妖”字又讓我回歸人性,向往塵世浮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我很無奈,虛弱的身體使我不能像往常一樣隨意而走。臥床休息的同時,便靠著滿書柜的書來滋養羸弱的身體、困頓的靈魂。小說精粹、散文樂章……我翻看著這些書,一遍遍倒騰著它們存放的位置。書是有靈魂的,文字是有靈性的,我讀懂了它們,它們也似乎讀懂了我,給我思考,給我聰慧,給我身心滋養。
讀累了,便整理自己的書櫥。把近幾年發表在各刊物上的作品及榮譽證書,分門別類整理好,讓往昔顧不上打理的東西有了條理性。整理完文章便整理照片,兒子的、老公的、我的,生活照、工作照、采風照,分門別類標上日期地點存放好。匆匆歲月在手指間翻飛,往往勾沉起無數美好的回憶。原以為被時光磨淡了的記憶卻原來堆積得如此深厚。
埋頭整理的當兒,總覺得有兩只眼睛在虎視眈眈地注視著我。那便是大大的“禪”和“妖”。
天性自潔自尊、自恃清高的我,骨子里堅強如梅,素雅如蓮,看淡了名利浮云,看淡了風花雪月,人至中年看重的越發是親情、友情。靜坐閑窗,做一個淡定的文人,吟詩填詞,附庸風雅。我對那“禪”字說:所做的這一切皆是“禪”嗎?窗外吹進一陣涼爽的風,那“禪”字便抖動一下,似乎在說:禪就在當下,洋溢在生活的每一個環節,心地一掃,便是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輩子淡漠了名利,只喜歡了文字,敬畏了文學。
書讀多了,思緒便紛亂,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也彌漫著濃濃的思緒。女人一旦失缺了應有的宮殿,便少了溫柔的情愫,再加上身體各種不適癥狀頗多,常常無名火起,莫名煩惱。那種糾結,那種纏繞,讓我變得焦躁不安,心神不寧。這就委屈了照顧我的老公,好脾氣的他總是謙讓于我,寵慣于我。本不善言談的他為了我身心康健也變得幽默風趣,冷不丁一句笑話常常讓我舒暢心扉,開情一笑。電視廣告間隙,他推開書房門瞅瞅,捏著嗓子細聲細調的唱一句:“女人的淚一滴就醉……”我精聲精氣的回應:“男人的心一揉就碎……”和聲:“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電視里一個好節目有時讓他忍俊不禁,書讀到精彩處也讓我無所顧忌地放聲大笑,并捂著肚子,彎腰出來向他復述。幸福其實很簡單,夫妻間一些微妙平淡的細節卻可以帶來柔軟的感動,互相包容與遷就也是一種禪道,一種心性的磨練。
正是體虛之時,書讀多了,便傷了眼睛,至如今眼干眼疼,不能看電視、電視與手機,書也翻不了兩頁,這讓我很痛苦,心生恐懼。恐懼沒了明亮的眼睛,恐懼天黑的來臨。當暮色四合時,我只有靜坐書房,不開燈,不看那“禪”與“妖”,只是閉上眼睛,瞎想。遐想曾經的喜怒哀樂,曾經的滄桑歲月。我自卑自己沒了往昔的容光煥發,本是開朗豁達的我,變得郁郁寡歡。文友聚會,不到場;文學沙龍,不參加。文友來探望,一起填詞作賦,聊文學聊人生,烹茶養心,不盡風雅,她們望著我虛弱的身體嚴肅地說:你再看書寫作,我們就把你的書柜貼上封條!你要敢撕,我們就每日來竊書,要你的“命”!
天啊,那就讓一切歸于沉寂吧,不讀書,不寫字,安心調養身心。又一個春天來臨,身體依然很虛弱,做事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睛刺疼、視物模糊,仍沒有好轉。書屋內,王菲的《心經》循環播放,空靈的梵音讓浮躁的心趨于平靜,腦海里,佛性,人性,禪定,妖氣,輪回變換——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心世界,都在既定的軌跡上不停行走,也都有自己難念的一本經,骨子里執著的東西太多,總也看不破放不下,煩惱無窮無盡。盡在生病之時,人生觀極易改變,心境會開闊許多,覺得什么都次要,唯有健康的體魄最重要,便能原諒那不曾原諒的人和事,淡然從容地面對一切。
禪是直指人心的,每個人的心態不同,修養不同,境界便不同。我們都被自己的心魔牽扯著。心苦則萬事皆苦,心歡則萬事皆歡。佛說:心生萬法,萬法歸心,心念想到哪里就是哪里。你想那個妖,妖氣便在心里橫行;你想那個禪,便心定神清。心定,則一道清凈;心有,則萬境縱橫。
這樣想著,便滿屋子的書與字,皆在說法。道不完的千古情事,說不盡的悲歡離合,到頭來都歸結于一處,安然地沉寂。一個人,從生到死,不管期間多么轟轟烈烈、燦爛輝煌,又不論多么平平凡凡、貧窮凄涼,時日一到,所有的悲喜榮辱,皆歸于一縷青煙,一片塵土。把一切看淡,不執著于愛恨情仇,名利浮云。對紛亂的事物,我們若能善待與寬容,心便如禪;心若妖,雞也叫,狗也叫,鳥也叫,便繁亂蕪雜。
歲月無聲,可日子有痕,每一天都真實的存在。愿人們用一顆禪心,一顆純真善良的心,恬淡快樂地度過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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