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北美海棠開花了。去年春天,我的好友,北京市的果樹專家付占芳送我一株北美海棠,他派人運來幫我栽種在大興小院里。瞧,小樹不負春光,今年就開花了,好開心啊!付教授是林業專家,我當記者時經常和他往大山里跑,可以說,京郊的林場、苗圃、果園都留下了他的足跡。當今,他已是果樹界的大腕權威,我退休后有時間了,跟著他到處跑,他是去指導人家工作,我則是品嘗最好吃的草莓、櫻桃,采摘以前從未見過的巨甜葡萄和紅紅的大蘋果。他所到之處就是大神來啦,格外受歡迎。得空我也向他提問:“我家小院的杏樹為什么開花多落果少?”老付笑笑說,你那么忙,哪顧得上打理它們?我建議你種棵北美海棠吧,它好侍弄,初春就開花,花落結出的海棠果越長越紅,一直到下雪了也掛在樹上呢。
今春,北美海棠花開一樹,我便想起老付,他又在哪家果樹示范基地園里忙碌著吧?
農家春早,為小院報春的是一棵紫玉蘭樹,氣溫還低,紫色的花蕾就不管不顧地迎風綻放了。鮮麗的花瓣開得急,落得也快,三五日便鋪了一地。像是與之呼應,一架紫藤又來添彩了,大大的穗子吐著香氣,彌漫著不小的空間。稍不留意,兩棵杏樹的花兒早無蹤影,證明她們來過、開過、絢爛過的,是急急冒出的青杏,真應了蘇東坡的那句“花褪殘紅青杏小”。其實,一個個小杏長得好快,一天一個樣兒。小院里一棵杏樹的品種獨特,名字叫“紅太陽”,果實偏紅,酸甜可口,是當地村里一個叫“三兒”的老鄉給我種上的。我以為是他自家果園里的,他說,哪兒呀!我是開小三斗車從十幾公里外專門給你淘換來的。三兒愛喝酒,一次他酒后開車,不幸出了車禍,人沒了。杏熟時節,每當我看到小院里那棵掛滿杏子的“紅太陽”時,總能想起心地善良、干活不惜力的三兒來。
小院里還有兩棵“山里紅”樹。種下時它們一樣的枝條、一樣的根須,長出的葉子、開出的白花也是一樣的。然而待到它們都結出了果實,我才知道同科植物可以有不同的品種,一棵結的是大大的紅果,叫紅果樹;另一棵結的是小小的“鐵山楂”,叫山楂樹。同理,小院里的兩棵柿子樹,也是不一樣的,一棵結大柿子,叫“磨盤柿”;一棵結小柿子,叫“高莊柿”。幫我買來樹苗并栽種下的侯師傅,我叫他小侯。小侯不小,一米八幾的個頭兒,敦敦實實的身材,從河南安陽來北京做裝修十幾年了。我在大興郊區買下的這處農家小院,就是小侯他們裝修的,后來我們成了朋友。那年春天,院子里要栽種一片竹林。我高興地告訴了小侯,他問需要他過來嗎?我連說不用不用,送竹子的工人負責栽種。第二天,小侯還是不約而至。他說,園林工人種完就走,他們不管搭架子。新栽的竹子不搭架子不行,風一吹就歪了活不了。說完,他就一個人干起來。再說那兩棵紅果樹和兩棵柿子樹,因各自出了一棵結果兒“小”的,小侯總覺得有點對不住我,幾次提出要換掉這兩棵小樹。我真的一點怨氣沒有,安慰他說,我就喜歡不同的品種,一棵結大果的用來吃,一棵結小果的可供觀賞啊。
樹木活了,竹子有了,小院該鋪地面了。我喜歡花磚石的樣式,但考慮價格難以承受只好放棄。小侯建議用下腳料碎石塊拼,價格會便宜得多。他說只是您得容我幾天,我得去淘換去。那段時間恰是我工作極忙的時候,根本顧不上小院鋪地磚的事。后來裝修全部完工,我也沒時間過去“驗收”。我心里踏實:小侯的活兒不用驗收。幾天后我和家人回到大興小院,最醒目的是用花色不同的花崗巖碎石塊鋪就的地面。家人都說好看。我撥通了小侯的電話,向他表示感謝。小侯說,新鋪的石頭地面要常澆澆水,而且您澆水時會發現我們的一點心意。我問什么意思?他說,您和家人一直對我們農民工這么好,鋪石頭地面時,小王他們幾個特上心,在一塊塊石頭中精挑細選,終于弄成了,您一會澆水時看看吧!我趕忙打開自來水龍頭,清流沖過的花崗巖碎石鋪就的地面,立時鮮亮起來。家里人先興奮地喊起來:“快看啊,地面上有個大福字。”我也看到了,小侯他們利用淘換來的碎石塊,在我的小院正中鋪上了一個大大的“福”字!那年小院花開得旺,我幾次請小侯和伙計們過來吃頓飯,他連聲感謝,卻不肯來。
花開時節動京城。小院的花兒,也撩撥起我的思緒翩翩。
有些花開注定與你有緣,那些新奇、嬌艷,吐著芬芳的花兒,一定在哪個地方等待著你呢。
4月,常山胡柚開始吐蕾。進入5月,漫坡滿嶺的胡柚花盛開,淡淡的花香彌散開來,沁人心脾。我曾在這個最美的季節飛到江南衢州,繼而驅車急急到常山來看胡柚花開。常山的朋友把一份精美的小冊子遞給我,上面印著“何處心安·慢城常山”。“慢城”常山,出行的車輪可不慢,一路通暢,交通絕無擁堵。我們觀賞過芙蓉湖的秀麗景色后,沿錢塘江上游而行,很快就進入了一片一片的胡柚林。遠遠望去,滿眼蔥綠的林子中,開滿了乳白色的花朵。慢慢走進胡柚林,陣陣清香撲鼻而來;貼上去嗅嗅,才感到那沁人的氣息,是發自有點淡黃色的花蕊的。天上白云悠悠,遠近皆為美景,遠來的客人有誰能不停下腳步,陶醉在這片“桃花源”里!
生態文學作家李青松,常年“深扎”于此,儼然已是這里的主人。與其說他見了胡柚園基地的柚農很親,不如說人家見到他更親。他介紹說,衢州常山是著名的胡柚之鄉,常山種植胡柚可有歷史了,祖祖輩輩傳下來,至今沿襲著生態法則,即一切順從自然:不施農藥,不用化肥,全靠力氣和汗水。他們在胡柚林里養雞,雞在林下無拘無束,抓蟲擒蛾,雞糞則可以肥樹、肥果、肥柚農的日子。胡柚比柚子小,比橘子大,像橙子,卻跟橙子沒有關系。荔枝是甜的,但甜得太猛烈了;檸檬是酸的,但酸得太端莊了;黃連是苦的,但苦得太粗鄙了。胡柚則有一種圓融的本領,把甜酸苦融合在一起,那味道,酸甜適度,甘中微苦——好吃!主人發話:歡迎品嘗啦!有人冒出一句:“這去年的胡柚放到今年5月,還有水分嗎?”果園的技術員說:“胡柚是常山的寶,也只有我們常山人能侍弄它,因為它的成果期太長了,從4月吐蕾,5月花開,6月落果,一直要生長到11月才進入采摘期,真是慢成的慢果啊。但它也耐儲存,天然條件下可放上五六個月,常山人更有福氣,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鮮胡柚。”吃胡柚是有講究的,我們按照示范,先去掉那層棉衣(胡柚殼),露出一層棉絮狀的薄囊,薄囊包著的就是肉,一瓣一瓣的肉。撕去薄囊,吃一口,先微酸,后微甜,接著,淡淡的混雜著酸甜苦的味道就出來了。“棉衣”也別扔,它可以和冰糖一起,用小火熬煮60分鐘,再舀入蜂蜜,金黃、油亮,味道甚佳的胡柚蜜茶便炮制而成了。在柚花盛開的田園里,品嘗著水分充足的胡柚,我還得知,所謂市場上價格不菲的“西柚”,其實就是我們的常山胡柚。早在1825年,葡萄牙人從常山的青石鄉胡家村把胡柚引種到同緯度的美國佛羅里達,胡柚居然很適應那里的土壤和氣候,長勢很好。于是便有了西柚,也叫葡萄柚。無論外國人叫它什么,它的祖籍在中國的衢州常山。
我忍不住把一幅幅胡柚花開的美圖發到朋友圈,并即興賦詩一首:“早聞人間有慢城,吾心安處常山中。憑誰胡柚花香里,不醉凡身覓仙蹤?”立時,好友們紛紛點贊,大家“羨慕嫉妒不恨”。著名作家、中國作協副主席高洪波跟帖:“常山胡柚天下聞名。”我回問:“您寫過胡柚的詩嗎?”于是,得高主席詠常山胡柚詩一首:“秋雨常山柚子園,暫將刀剪付甘甜。枝頭暗香浮不動,洗去凡塵且為仙。”
花開時節醉人心。然而有些花開,完全是你不經意間與它邂逅的。
也是5月,細雨霏霏中,我來到山西永和縣。顧不上放下行李,我們便沿山路蜿蜒而上,當站在半山腰的觀光平臺上俯瞰乾坤灣第一眼時,一下被她的神奇、壯美震撼了。黃河自巴顏喀拉山出發,一路奔騰不息,穿越晉陜大峽谷時,流經永和縣68公里,留下了最美的七道灣。或者說,彎度最大達320度的仙人灣,以及最舒緩平靜、最洶涌澎湃、最有傳奇故事的七道灣,竟全在永和縣境內。
5月的黃河灣,又是槐花兒的世界。暮春時節,當你與漫山遍野的槐花兒邂逅,置身于白紫相間的花海,聞著它淡淡的花香,再咬上一口剛剛出爐的槐花兒餅,能不陶醉在其中嗎?
80多年前,毛澤東、彭德懷率領紅軍東征路過永和,部隊曾為村民從山上引下山泉水來,那眼泉水被稱作“紅軍泉”。雖然50多年過去了,那泉眼仍舊汩汩涌流出清甜的泉水,潤澤著十里八鄉的百姓。當年鄉親們紛紛拿出槐花兒餅往戰士們手里塞,那時的槐花兒雖然也是鮮鮮的,卻沒有白面細糧相裹,根本談不上美食,只是充饑之物。山西永和是全國貧困縣之一,那年我們初到永和時,全縣城只有一處紅綠燈,山里農民進縣城辦事,大都要來這個路口看看“景兒”。然而她卻像黃河母親一樣,在中國革命的歷程中,用槐花兒養育了紅軍,支撐起晉陜邊區一塊重要的紅色根據地。
去年我們再次來到永和時,永和縣第四屆槐花兒文化旅游節正熱情迎客。槐花兒節開幕式不在縣城辦,不在劇場辦,而是選在了一個叫花兒坡的村莊,好接地氣!置身漫坡的槐花兒海中,品嘗著鮮槐花兒、槐花兒餅、槐花兒蜜、槐花兒茶,十里八鄉的百姓們各個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容。只見永和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們這會兒也在吆喝賣貨的攤位上,縣委書記鄉音濃重地替農戶推銷著自家產的土特產品:“快來買啊!我們擁(永)和的棗兒胡(紅)又甜嘞!”有外國游客成了買主,書記高興地忘了收錢還抓起一把小棗“饒”給人家。
又是一年春五月,槐樹花開滿枝頭。終于,伴隨著花香傳來了僅有6萬多人的永和縣實現全面脫貧的喜訊。我的耳邊又響起那首永和人自己寫的歌來:跨過了坎坷/翻過了貧瘠/盼來了和風/祈來了春雨/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請好好珍惜/好好孝敬自己的爹娘/善待那姐妹兄弟/好好打理你們的果園/還有那山坡坡地/春天槐花兒開/秋天棗兒紅/美好的日子剛剛開始……
(作者系北京日報高級編輯、北京市雜文學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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