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姚遠譯呂紹宗
【原文作者】:尤·特里豐諾夫
【原文作者簡介】:
尤里·瓦列金諾維奇·特里豐諾夫(1925-1981),蘇聯俄羅斯作家。生于蘇軍高級將領家庭。中學畢業后在工廠做鉗工。1949年畢業于高爾基文學院。1947年開始發表作品。長篇小說《大學生》(1950)描寫戰后大學生的生活,1951年獲斯大林獎金。還寫有短篇小說集《陽光下》(1959)。60年代末到70年代發表了一些暴露蘇聯社會陰暗面和知識分子道德敗壞、精神空虛的中短篇小說,引起了蘇聯文藝界及讀者的重視和爭論。中篇小說《交換》(1969)通過一個家庭為交換住宅而展開的爾虞我詐的斗爭,揭露了“現代市儈”的卑劣靈魂。《濱河街公寓》(1976)描寫一個善于投機取巧、看風使舵而在蘇聯學術界飛黃騰達的市儈的故事。類似題材的作品還有《另一種生活》(1975)等。
【原文】:
一只褐色砂土鼠忽地跳到大路上,在汽車前面奔跑起來,發動機的轟鳴聲使它膽戰心驚。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心想:如果它往路的左邊拐,那就意味著一切將同往常一樣;如果它往路的右邊拐,那就說明事情會有變化。這只被嚇壞了的砂土鼠在離汽車的散熱器兩米遠的地方,沿著車轍奔跑,既無力氣往右拐也無力氣往左拐,但忽然間消失不見了,好象鉆到地里去了。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決定等一等第二只。未來將會怎樣,是令人忐忑不安的,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急于馬上能得到任何一個答案。
不一會,第二只砂土鼠就出現在眼前了,它同頭一只一樣,在車頭前面使勁地狂蹦亂跳。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死死地盯著它。就在這個時候,列德熱普出其不意地重重地踩了一下油門,于是車輪就從這褐色動物的身上滾了過去。
“干嗎這樣!”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惋惜地問。
“我經常壓死這種壞東西,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只會傳播病毒,讓它們見鬼去吧……”
“可是應該愛惜汽車,”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埋怨說。
過了半小時,第三只砂土鼠又出現了。它清清楚楚地從路的左邊閃開,可是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早已記不得往左表示什么,往右又表示什么。由此可見,未來將會怎樣,仍然在未定之中。
區文化局局長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梅列多夫正在狩獵。這是一個身材魁梧、肥胖的男子漢,滾圓的頭剪得平平的,黝黑的皮膚透出了蒼白色,這是那種經常呆在辦公室里的大首長所特有的現象。薩巴爾·梅列多維奇認為狩獵才是消除公務上的煩惱的最佳辦法。沙漠可以使他安心,保持元氣和恢復精神上的平靜。
今天,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感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精神上的平靜。
近兩周來,他心中有一種無法擺脫的和不可名狀的惶惶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并不是由任何一件具體事情引起的,而好象是由一種氛圍、一些初初看來細小而無關宏旨的征兆產生的。例如,檢查員找上門來了。五月末,州文化部來了兩個人,然后州教育部又來了一個人,不幾天,共青團州委也來了一個人。最后一個還沒有來得及離開,來自共和國首府的一個同志便象流星似的待了一天。他們都是一些老熟人,要做的事情也是老一套,總是匆匆地、貪婪地查看文件和所有的書面材料。他們感興趣的是各種不同的東西;有的是圖書館,有的是文教工作,有的是農村電影普及的情況。他們查完了文件,便心滿意足地急忙離去。
檢查員的忽然來到,這件事本身并沒有使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感到忐忑不安:它既無害又有些裝門面的樣子,如同八月里的隕石雨一樣,偶爾下了一陣,也就消失了。然而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在這些人忽然光臨的背后感到某種不甚明顯的、隱隱約約地威脅——這最多也不過是一種模糊的預感。
同時,一種奇怪的流言就傳布開了。不知是誰從區中心回來說,他看到一個從阿什哈巴德回來的人,此人的一個老熟人從莫斯科乘飛機回來對此人言道,莫斯科的負責工作人員已經有半個月只坐出租汽車。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心里被弄得很不自在。關于小汽車再分配的流言,他特別留心。那輛分給區文化局的“嘎斯”牌67型的舊汽車,實際上是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的個人財產(所不同的是,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給司機付的工資和出的汽油費,不用自己掏腰包,而由公家開支),它成了引誘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出來承擔區文化局這一繁忙工作的主要誘惑物。
六年之前,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從州執委會副主席被調任師范學校副校長,后來在部里領導文化用品司;在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后,便到了區里工作。曾經讓他選擇:是當州里的副部長,還是當區里的正局長。薩巴爾·梅列多維奇選了區里的工作,因為在州里當第二把手,還不如在區里當第一把手更好些。除此以外,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在州里不會全權掌握一輛汽車,而一個首長要是沒有汽車,這象什么首長?
可是現在,區文化局的這輛“嘎斯”牌舊汽車——權力與幸福的象征,受到了威脅。以往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總是小心防備,給那些想奪走自己的寶物的人以回擊。如區黨委會的工作人員曾經覬覦這輛“嘎斯”,因為他們只有一輛車子供大家使用;區檢察長和區衛生局長也是如此,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車子,想得到這輛車子的還有一些有影響的人物。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想了個巧妙的辦法:他叫他的司機列德熱普把“嘎斯”保持平常的那種樣子,既不給它刷洗,也不給它噴漆,上面的帆布破了也不修補,免得招人嫉妒。“嘎斯”保護得極好,行駛得不錯,只是外表顯得如此可怕,仿佛是從垃圾場里揀來的,眼看就要散架了。
“嘎斯”在沙丘路上顛簸了三個小時后,進入了鹽沼地。列德熱普建議薩巴爾·梅列多維奇這次開到遠處去,越過捷扎-庫尤井,克塞爾-克雅塔井,繼續朝北行駛,那里伸展著一片廣闊的龜裂土,居民稱之為“阿雷姆龜裂土”。四年前,那是曾有很多考察隊工作過,廣闊的龜裂土上留下了一條條車輪壓出的溝痕,鉆出了一個個孔眼,沙漠上的野獸都給嚇跑了。后來考察隊干完工作便撤走了。原先的地方重新又變得空曠冷落。車痕消失不見了,沙土填滿了孔眼。
只有牧羊人給這龜裂土取的名字“阿雷姆龜裂土”(即科學工作者的龜裂土),使人想起曾經將汗水灑遍這些沙土的堪察工作者們。
按列德熱普的話說,在這片龜裂土上該有無數的黃羊出沒。黃羊遍地皆是,然而無人狩獵,因為路途實在遠了點。
六月的中午,悶熱得使人喘不過氣來。“嘎斯”開足馬力行駛,盡管它破舊的帆布車蓬敞開著(這為了好站起意來開槍),可是空氣的流動幾乎沒有給人帶來涼爽之感。這正是狩獵的時機:黃羊由于渴得發昏,從沙漠深處跑出來尋找水源。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不怕酷暑。他只是喘著氣,用手巾擦著前額和脖子上的汗水。讓那些吃不了苦的阿萊人或者是被水慣壞了的恰爾周的艾爾薩里人躲著陽光吧,而他才是真正的土庫曼人,他的祖輩是“庫姆利”,象蜥蜴一樣刻苦耐勞的沙漠居民。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的心情極佳。他貪婪地聞著沙漠里散發出來的一種悶熱而苦澀的氣味,一種被陽光曬枯了的青草的氣味。沙漠開始產生療效了。大約過了四個鐘頭,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已經不象從前那樣把生活看成是一種令人灰心泄氣的東西了。
他思索著,究竟這種憂慮是從何而來的呢?發生了什么事情呢?什么事情都沒有,一切全都是老樣子。前天他特意到州里去了一趟,實地了解一下領導機關發生什么變化沒有。沒有,到處都是過去的熟人在辦公:恰雷·莫拉多維奇、杰夫列特·庫爾巴諾維奇、伊凡·瓦西里耶維奇……既然他們個個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這就是說,沒有什么可擔心的。
沙漠、太陽和天空的一片極度的寧靜感染了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很快他就不再去考慮那些公事,一心只想著狩獵。
然而黃羊并沒有迎面奔來。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拿起了望遠鏡,沿著酷熱的、跳動著的地平線的邊緣搜索獵物,然而暫時什么也沒有看見。他知道,要在遠距離中發現黃羊,該是何等的困難:淡黃色的黃羊在沙漠的背景上幾乎是無法分辨出來的。只有大腿上的白色斑點才能顯示出它們是黃羊,可是只有當這些動物轉過身子背對獵人的時候,方能瞧見它們的大腿。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用望遠鏡緊張地望著,以至使眼睛都流下了淚水。龜裂土荒涼得闃無人跡。地平線的邊緣分成一層一層的,在暑氣中抖動,仿佛覺得遠處有些沙丘脊,但這仍然是龜裂土上平坦的泥土平臺,它被裂口分割成一塊塊的,到處是白花花的鹽斑。
列德熱普突然喊道:
“有一頭公黃羊站著。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看見了沒有?”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把望遠鏡移到列德熱普的目光指示的方向,他的確望見了地平線上一只擔任警衛的公黃羊一瞬間站立不動的側影。不一會兒,這只公黃羊便從視野里消失了。
“轉過身來背對太陽,”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喊道,他的聲音由于這種熟悉的、突如其來的激動而顫抖了。
用不著去教導列德熱普,他深知汽車狩獵的一切巧計。他懂得,跟蹤追逐黃羊是白費力氣;應當在獵物附近繞來繞去,小心而又無意地去接近它。為此,列德熱普改變了方向,把汽車朝西開,慢慢地向北移動。一刻鐘后,一群黃羊,有七頭或八頭,在地平線上飛快地奔馳而過。它們象飄忽不定的幻影一般,即刻溶化在酷熱的霧氣之中。
“保持距離……不要靠近,不要靠近!”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一邊叫喊,一邊以痙攣的動作從后座拿起了獵槍。
列德熱普自己也知道,靠近它們為時尚早。現在“嘎斯”同奔跑的黃羊群在并排行駛。黃羊群發覺有人在追逐它們,加速了步伐,飛快地跑開了。“嘎斯”同樣全速行進,但是明顯地落在這些伸出鬼沒的黃羊后面:它們現在以一小時百余公里的速度奔跑。然而這樣的速度,它們只能堅持五分鐘。往后它們必定會很快地降速。
“加油!加油!……再加油!”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大聲喊叫,由于頂風行駛和心情興奮而喘著氣。他一躍而起,用一只空手抓住車幫站著。
“嘎斯”開始緩緩地追逐黃羊群。汽車仍然同黃羊群并排行駛,不過離黃羊群近了一些,隨著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離黃羊群也越來越近。現在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已經能夠把緩步而行的黃羊群的數目點一點了:它們一共五頭。它們象鳥兒一樣飛馳在大地之上,其腿部動作肉眼幾乎覺察不出來。
列德熱普堅決避免采取關鍵性的進擊。他好象在考驗薩巴爾·梅列多維奇耐性的程度。汽車同五頭飛奔的黃羊中最后一頭的距離已縮短到一百米、八十米、七十米……
現在這個裝著汽車心臟、迸發出隆隆聲的鋼鐵機器和那些淡黃色的、嬌嫩的、捷足的小動物正并排行駛,仿佛認認真真地在進行競賽。已經可以開槍了。小型霰彈(在直徑十二毫米的子彈里裝著二十二粒霰彈)的射程是八十米。已經可以了……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提起獵槍,瞄準后面那只黃羊的胛骨。
“嘎斯”在坎坷不平的土地上輕輕跳動。它的車身由于速度過快在顫抖。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的雙膝也不可遏止地在抖動,他老想坐下來,因而未能射中。
“將方向盤轉過來呀,真該……死!”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粗野地呼喊著。
列德熱普順從地轉了轉方向盤。黃羊急急向旁邊飛奔過去,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朝粉紅的胛骨開了一槍,只見黃羊向上一跳,翻了一個筋斗,白色的肚皮無力地閃了一下。“有烤羊肉串吃了!”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低聲含糊地說道,雖然他不相信已經擊中了要害,可是也沒有時間去加以核實。“嘎斯”已經在追逐第二頭黃羊。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仍然沒有耐心,急著射擊,打著了第二頭黃羊的一條前腿,可它還是照樣飛跑,被打斷了的那條腿象鞭子一樣在胸前晃動。這頭受傷的黃羊用三條腿跑了四十米光景,摔倒了。
“拿住它!”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一邊喊著,一邊用槍口指著那毛色鮮艷、幾乎是橙黃色的第三頭小黃羊。“追上,追上它……”
“您等一等再開槍不行,”列德熱普頂了他一句。
“行,追呀!……”
汽車同黃羊同速行駛,漸漸地從側面靠近了它。它已經離得非常近:它那細細的、使勁往直伸的脖子和圓圓的、斜視著的、暗紅色眼睛已經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后來,長在長脖子上的小腦袋開始低垂下來,腳步也放慢了。黃羊“冒火了”。一種無法遏止的力量把它的頭部拉向地面,這是動物失去力量的必然征兆。
現在汽車同黃羊并排行駛,兩者之間只相隔兩步。黃羊萎靡不振地緩緩移動著雙腿,它的頭無望地垂了下來。到手了!只要用槍口朝它的肋骨捅一下,它馬上就會歸天。薩巴爾·梅列多維奇鄭重其事地對準它開了一槍。黃羊的兩只前腿一折,頭向下順從而徐緩地滾倒在地,好象正在等著這一步。
獵人忽然發現,這已是龜裂土的盡頭,前面是一片黃沙。跑在前面的兩頭黃羊已經潛入沙丘,到了沒有危險的地帶。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急急忙忙地開槍射擊,自然沒有命中。他只好掉轉頭來往回走。那頭橙黃色的小黃羊被他一槍打死。列德熱普把它放在鋪著帆布的汽車的后座上。從遠處擊中的第一頭黃羊還在抽搐和發出嘶啞聲,口中吐出帶血的泡沫,列德熱普結果了它的性命,也把它放進汽車。只有被打斷一條腿的第二頭黃羊消失不見了,看來逃進了沙地。
這時,列德熱普開始剝獵物的皮和取出內臟。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忙著準備晚餐:在地上鋪了一塊不大的毯子,從旅行包里拿出一瓶白蘭地、兩只高腳酒杯、一鍋冷羊肉、面包、蔥、一把胡蘿卜和一個半升的玻璃瓶,瓶里盛滿了黑魚子,這是加桑-庫利海濱的一個老鄉送給他的禮物。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的雙手由于不久以前的激動和饑餓而在顫抖。他沒有等待列德熱普,就先飲了一口白蘭地,并急忙地吃起羊肉來,這種羊肉是腌過的,由于油脂上凍而具有彈性。他來不及把肉嚼爛,往嘴里又塞了一根胡蘿卜,在胡蘿卜上還抹了魚子醬以代替鹽,他輕松自如地吸了一口氣后,又喝了一口白蘭地,感到全身都振作起來。不一會列德熱普也在毯子上坐了下來。
晚餐結束后,獵人躺下來休息。
夜晚還將繼續狩獵。的確,列德熱普在喝了白蘭地后有了勇氣,開始勸起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來,說白天打了這么多也該滿足了,不如立即回家去。列德熱普甚至懷疑汽油能否保證夜間的需要,并且提醒說,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的妻子曾經懇求他們看在孩子們的分上,不要在夜間狩獵。然而薩巴爾·梅列多維奇認為列德熱普提出這些理由只是為了象平常一樣偷點懶,無非多想睡上兩個小時。他嚴厲地說,只是為了夜間狩獵他才到沙漠來,并下令在午夜時分叫醒他。他還說,在涉及男人的事情上,去聽女人的話是最大的愚蠢。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用外套裹住全身,蓋上毯子,把旅行包塞在頭下,很快入睡了。列德熱普挨著首長躺下來。他看到,星星從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模糊不清的、形似沙丘的肚子后面閃現,掛在薄明的天際。黃昏時候的星星不夠明亮,畏葸地在一閃一現:它們忽兒在淡紫的暮色中消失,忽兒又發出了亮光。列德熱普害怕睡著,他知道他準會睡過午夜,到那時首長定將暴跳如雷。
他躺著,聽著夜間活躍起來的荒漠——沙沙、簌簌、咯吱咯吱的響聲,想起各種各樣的雜事。他想起通風器的皮帶壞了:這鬼東西,該換一條了;他想起正是送孩子們到楚里的夏令營去的時候了,今天該到州中心去給孩子們買涼鞋和襯衣,以便讓他們不要穿得比別的孩子差,然而他未能這樣去做,卻在這種沒有意思的玩樂中度過休息日。他遺憾地想到,他的那些司機朋友如今已在暖和的家里睡大覺,他累了一天,過的完全不是什么休息日,而是工作日,在這龜裂土上受凍,張著眼睛守夜。是哪個惡魔想出打黃羊這一招的?法律禁止狩獵,做得對。很對,完全應該這樣!
后來他又想到,夏天姍姍來遲,涼爽的日子太長了,對人說來不錯,對棉花來說,這可糟了。其實應該倒過來。因為對棉花是好事,對人也終將是好事。
在夜寒襲來之前,他就這樣想來想去沒個完。后來他站起來,從汽車的坐墊下抽出一條短小而破舊的毯子。他長得瘦長,因此毯子只能蓋上一頭:顧了背就顧不了腿。他心想:“這正好。”如果他全身都給蓋上了,反倒可能睡得甜甜的,可能睡過午夜,到第二天早上,首長就會大發雷霆。
列德熱普堅持很久,但還是未能堅持住,正當午夜時分他打起盹來了。他睡了十五分鐘,或許是二十分鐘,夢見一輛大自卸卡車從阿爾奇曼公路的拐彎處直沖過來,撞壞了他的汽車左邊的車身,把它翻倒在地,四個輪子朝天,象拖木片一樣拖著它……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推了一下列德熱普的肩膀。
“你這個人真不牢靠,列德熱普!還能同你一起辦事嗎?”
列德熱普一躍而起,冷得全身發抖,用雙手搓搓眼睛。龜裂土上空繁星密布,夜色正濃。
為了提神,列德熱普喝了一杯白蘭地,就坐到方向盤的后面。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同司機并排站著,手中拿著一只特制的汽車前燈,它是夜間狩獵的主要武器。薩巴爾·梅列多維奇非常喜歡站在車上,他感到自己象一個騎在飛奔的駿馬上的技藝高超的騎手。周圍一片漆黑,不知往何處行駛,好象在走向深淵。啊,事情太妙了!想出這種帶著前燈在夜間狩獵的那個人,一定是個聰明的家伙!
“嘎斯”開得既不快也不慢,正好可以使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得到最大的滿足:既不會因速度過慢而生氣,也不會因速度過快而害怕。汽車前燈的亮光在龜裂土上掠過,一剎那間照遍了一片空間。這亮光既是觸角又是誘餌。不高明的黃羊常常落到這種簡單的陷阱里去:只要黃羊和獵人相互發現了對方。經過一小時毫無所獲的兜圈子后,薩巴爾·梅列多維奇高興地喊道:“有烤羊肉串吃了!”
在燈光的盡頭,與汽車相距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出現一個小小的、銀白色的東西。一頭黃羊紋絲不動地立著。它凝視著來自暗處的奇異的亮光,這一亮光伴隨著響聲慢慢地靠近……它的好奇心竟把自己給弄呆了。現在它一直站著,并以一種荒謬可笑的興趣盯著前燈,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
“嘎斯”緩緩地向它駛去。列德熱普加快車速,使馬達盡可能發出最大響聲,這就更加激起了黃羊的好奇心。就這樣獵人到了距離黃羊很近的地方。黃羊的身上的毛根根清晰可見,在電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好象是灰白色的。它那蘆葦一般挺拔的細腿往兩邊撇開,整個體態顯得分外平靜。它那優雅的高高抬起的頭和圓圓的一動不動的眼睛,顯出一種天真的驚訝,然而僅此而已。
在它的肚皮下面露出一只羊羔,羊羔側著頭,長長的腿如同蜘蛛一般。
列德熱普小心翼翼地從首長手里拿過前燈。薩巴爾·梅列多維奇舉起獵槍,對準黃羊射擊。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以同樣的方式,在天亮以前又射中兩頭黃羊。他們決定到此結束。列德熱普把變得相當沉重的汽車掉轉頭來,于是獵人們便向著南方的歸途疾駛而去。
星期一的黎明已來到荒漠,天空一片淡綠色,仿佛是沒有煮好的綠茶。司機和首長默默無言地行駛著。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打著呵欠,冷得瑟縮了一陣,心滿意足地考慮著如何處置這些獵物。三頭交給妻子去辦,一頭送給達甫列特·庫爾班諾維奇……第五頭怎么辦?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斜視著列德熱普那張變得瘦削了的、埃塞俄比亞人的紫黑膚色的臉龐。照理說,剩下的一頭該分給司機。然而列德熱普不配得到它。第一,他曾勸說過要往家走,這意味著他對獵物不感興趣;第二,他的日子過得挺不錯,他的工作很簡單,不用開著卡車在鄉間的路上顛簸,也不需要到采石場去運石頭,他應該為此慶幸。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再一次疑心重重地瞧了列德熱普一眼,發現他那萎靡不振的、冷漠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企求或愿望,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睡上一覺,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把頭扭了過去。第五頭黃羊該送給區執委會主席克雷特·阿馬內奇。這將是一種正確的做法。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對這次狩獵極為滿意。五頭黃羊——好極了!最主要的是,沙漠沒有使他的希望落空。不安和疑慮已不復存在。一切仍象往常一樣。在這遼闊空曠的天際里,在他從孩提年代起就永志不忘的這一永恒的夜空中,沒有一顆小星星離開過自己的位置。
他想到在未來的一周里會有不少令人厭煩的事,又得坐在悶熱的辦公室里,必須在電風扇的嗡嗡聲中書寫、決定和商討事情,但是就連這些想法都未能破壞他的良好情緒。有一個檢查官(就是那個象流星一樣閃現的人)要求采取緊急措施徹底改進宣講工作。對這種要他不是一般改進、而是徹底改進工作的要求,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已經習慣了。應該展開工作,動員積極分子,親自到企業和集體農莊上做上二、三次報告。這有什么辦法!生活并不只是由一些痛快的事情所組成的。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天氣開始變熱。
汽車從龜裂土那邊開到克塞爾-克雅塔井的時候,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發現井旁小房的陰影中停放著一輛熟悉的鮮紅色的摩托車,車旁還有掛座。它是州狩獵事務檢查員阿加·尼雅茲的。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叫列德熱普停一下車。他要會會阿加·尼雅茲這位老友,此人是一位能夠真正評價小黃羊的人!
一走近房子,他從遠處就聽見一些人在激動地爭先恐后地說話。一間漆黑的房間,天花板很低,全是泥地,里面站著三個男人:阿加·尼雅茲身體笨重肥胖,頭發花白,紫紅的臉龐,穿一套短得難看的粗麻布衣服,背著一只旅行包;一個老牧羊人和一個不相識的小伙子,小伙子身穿方格布翻領襯衫,頭戴白色草帽。還有一個十二歲上下的小男孩,赤著腳,同牧羊人站在一起,用手指拉著他那件骯臟的長衫。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進門的時候,大家都默不作聲,回過頭來看看門。
“在哪里,他在哪里?”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一進門,就高興地以一種首長的語氣開始說話。“掌管黃羊、山雞和沙貓的老土匪阿加·尼雅茲在哪里?……”他走到阿加·尼雅茲身前,友好地拍拍阿加·尼雅茲的脊背。
“好呀,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好呀!過得好吧……”阿加·尼雅茲用嘶啞而急促的聲音作了回答,雙手握著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的手。
“日子過得怎么樣,老土匪?老是喝酒,對嗎?在沙漠里妻子看不見,是嗎?”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朝不認識的人使了個眼色。
“沒有喝酒,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沒有時間喝酒。來認識一下吧,”阿加·尼雅茲朝著穿方格布襯衫的小伙子轉過身,“這是梅列多夫同志,我們的區文化局長……”
“為什么大吹大擂起來了呢?”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感到驚訝,有點不安地看了看小伙子。那個人說了自己的娃名:
“漢格爾迪耶夫。”
好吧,就叫漢格爾迪耶夫。這什么也沒有說明。
站在邊上的牧羊人好象是個局外人。他用一支火槍撐著,悶悶不樂地從敞開的大門里望著外面,那里被陽光曬得滾燙的沙土使人睜不開眼睛。小男孩膽怯地從他的背后向外瞧,頭上留著劉海,這說明得到了父母的特別寵愛。
“得啦!你要付罰款?”阿加·尼雅茲威嚴地豎起雙眉,對牧羊人說。
“我沒有開槍,首長。我是在沙漠里拾到的……”牧羊人支支吾吾地說。
“是在沙漠里拾到的!是黃羊還是烏龜?”
“真是這樣,首長。被打傷的,快死了……不知道是誰打的槍……”
“不知道是誰打的槍!”阿加·尼雅茲重復了一句,以一種鄙視的語氣摹仿著牧羊人的粗硬的口音。“是誰打的槍,你也不知道嗎?”
阿加·尼雅茲走到放在角落里的黃羊的旁邊(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此時才發現它),踢·了一腳,把死黃羊的頭翻了過來,長在細細的軟弱無力的脖子上的羊頭來回晃動。整個羊頭沾滿了黑血,耳朵上方的槍傷也是黑的。
“不錯,是我,”牧羊人回答說,“免得它受折磨,我補了一槍把它打死了。反正會落到狼嘴里!……”
“總之,你得付罰款。獵物我們要依法扣留下來。”
牧羊人搖搖頭。他的黝黑的、象龜裂土一般布滿皺紋的扁平臉,表現出一種倔強的困惑莫解的神情。他彎著身子,用長罩衫的下擺擦了擦鼻子,又恢復了先前的姿勢,兩手抓著自己的老式的棱狀槍筒的獵槍。
“你不肯付嗎?”
“嘖,”牧羊人的舌頭發出著喀嚓聲。“誰開的槍,我不知道。為什么得讓我付?”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已經清楚是怎么回事。這個可憐巴巴的獵人在沙漠里找到了一頭受傷的黃羊,一定是昨晚被他們打傷逃走的那頭,他結果了它的性命,把它揀走了。在別的時候,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或許會憐憫牧羊人,順便向阿加·尼雅茲把這一切講個清楚,而現在他從漢格爾迪耶夫這個不認識的人身上嗅到了一種危險性,加上阿加·尼雅茲也變得非同尋常地嚴厲和好找碴兒。因此薩巴爾·梅列多維奇認為自己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阿加·尼雅茲憤怒地叱責牧羊人,稱他是騙子手和法律的破壞者,指責他兇殘地消滅黃羊,如果牧羊人不付罰款,揚言要把事情交給法院處理。阿加·尼雅茲把剛剛寫好的一份正式記錄塞到他跟前,要求老人在上面簽字。老牧羊人在這些威脅和叫喊聲中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他反復地說著一句話:“我不知道,首長。”同時還喃喃地說了一些關于兒子的話,兒子是從鄉下他到這里來過暑假的,能讀會寫,可能明白紙上寫的是什么。他開始把小男孩往前推,然而小男孩卻把臉藏在父親的長衫里,哭了起來。
漢格爾迪耶夫默默地觀看著這一場面。
突然間,老人的眼睛冒火了,用一種異乎尋常的尖細聲對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叫喊了起來,不知為什么想要在他那里尋找同情:
“你說說看,這樣做對不對:牧羊人沒有狩獵,但牧羊人要付罰款,而從城里來的首長打了整整一卡車,并不怕受罰。沙漠里沒有法律,是吧?”
“誰,誰開的槍?誰呀?”阿加·尼雅茲說得又急又快。
“為什么要欺騙,你說?牧羊人是糊涂蛋,什么都不明白嗎?”老人一面喊道,一面向薩巴爾·梅列多維奇伸出一只緊握拳頭的干瘦的手,無望地晃動著。“讓首長去付罰款吧,我一個兒子也不給!我要進城去。向克雷奇·阿馬內奇申訴!我的兒子在中學讀書,也能寫狀子……”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無表情地、冷淡地望著大聲叫嚷的老人,并考慮如何盡快地擺脫這種沒有意思的談話。就在這個時候,漢格爾迪耶夫平靜地說話了:
“不要說了,老爹。要是你沒有去打獵,任何人也不會強迫你付罰款。現在讓我們來看看,是誰把它打傷的。”漢格爾迪耶夫走到被打死的黃羊的跟前,在彎下身來之前,微笑地望著牧羊人說:“關于法律,你不必擔憂,老爹。我向你許諾,不論哪個首長和哪個牧羊人今后再要狩獵,都不可能不受懲罰。”
漢格爾迪耶夫一條腿跪在地上,開始研究黃羊的那條被打斷了的腿,而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拿定了主意,現在正是不辭而別的時機。
“鬼曉得!……豈有此理……”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氣呼呼地、低聲而含糊地說,雖然自己也不明白,他生的是什么氣。他出了門,快步向汽車走去。列德熱普兩手抱著方向盤,頭搭在手上,睡著了。
“回家睡去,”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推了他一下。“開車吧!”
“嘎斯”還沒有來得及發動起來,阿加·尼雅茲從屋里跑出來,匆匆忙忙地跳上車。他用目光掃了一下那堆沒有用帆布蓋好的被打死的黃羊。他弓著身子在薩巴爾·梅列多維奇耳邊低語起來: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我想求你……能否在城里替我找個工作?我現在已不再是檢查員了。”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望著他,一點也不明白究竟。
“從一號起……我現在帶著新的檢查員,介紹情況……我懇求你……”
“是嗎?”薩巴爾·梅列多維奇沉默了一會。“這個新的檢查員是什么樣的人?”
“是……這個,”阿加·尼雅茲不滿地撇著嘴。“他有畢業證書。我想:他在阿什哈巴德有靠山。”
薩巴爾·梅列多維奇直到現在才發覺,阿加·尼雅茲變得衰老消瘦了,他那雙由于長期生活在沙漠里和喜愛喝酒而發炎的眼睛,病態地變得模糊了。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對阿加·尼雅茲感到似乎有點憐惜,而實際上是一種本能的、一瞬即逝的自我憐惜。至于工作,他漫不經心地答應予以協助。
汽車跑起來了,克塞爾-克雅塔井已消失在彌漫的塵土之中。薩巴爾·梅列多維奇在思量著這個新消息。
【鑒賞】:
有些作品,作者借重政論性的褒貶,告訴讀者書中的是非,而另一些作品,作者則更多地靠活靈活現的描寫,放心地讓讀者評說其中的曲直。《最后的狩獵》當屬后者。在這部短篇小說里,作家僅以廖廖幾筆來勾勒區文化局局長梅列多夫的外貌,而幾乎全部篇幅,都圍繞著“嘎斯”67型小汽車,展現這位“大首長”的行為,揭示他的內心世界。
薩巴爾·梅列多夫甘心放棄州里第二把手的寶座,情愿屈居區文化局局長這把交椅,可不是因為想更接近下層,也不是因為他失于算計。這種表面上的屈身低就,恰是他幾經權衡所取的上策。“因為在州里當第二把手,還不如在區里當第一把手更好些”。他“在州里”是“不會全權掌握一輛汽車”的。除了州、區的上下之外,還有第一、第二之分呢!舍棄虛名,趨其實利,梅列多夫恰恰是多長了一個心眼,頗費了一番心思的。這位首長在辦公室把黝黑的皮膚捂得“透出蒼白色”,難道是處心積慮于老百姓的油鹽柴米不成!
即便當上了文化局的“第一把手”,也沒有使梅列多夫局長心上的石頭落地。他近一兩周來那種“無法擺脫的和不可名狀的惶惶不安”,也不是空穴來風,無事憂天。因為拐彎抹角,一種“流言”“傳布開了”,傳到了局長的耳朵里,說是莫斯科的負責工作人員已經有近半個月都只坐出租汽車。雖說是“流言”,但它不能不揪扯對汽車有著特殊占有欲的局長的神經,更何況有人還在覬覦這輛“嘎斯”呢?而梅列多夫局長正是奔著汽車才屈居文化局長位子的。所以他不能不在汽車的外貌上做些手腳,使它不那么惹眼。他不能不靠汽車散熱器前砂鼠的兇吉來預卜自己的禍福。讀者也許看了可笑,但局長的占卜是認真而虔誠的。不然丟了汽車,“要是沒有汽車,這象什么首長”呢?
還不止于此,汽車除了是官位的象征外,還是幸福的象征。這次狩獵,作家正是作為主人公幸福觀的體現而詳盡描寫的。通過這次狩獵,梅列多夫可以解除一周的緊張,擺脫惶恐不安的心情,他緊鎖的雙眉終可舒展。不過當汽車逼近獵物時,作家也讓我們看到了黃羊嬌弱可愛的近鏡頭:“黃羊身上的毛根根清晰可見,在電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好象是灰白色的。它那蘆葦一般挺拔的細腿往兩邊撇開,整個體態顯得分外平靜。它那優雅的高高抬起的頭和圓圓的一動不動的眼睛,顯出一種天真的驚訝”。這種纖弱、天真,簡全使人想起稚嫩的、憨態可掬的孩子,它只是顯出“天真的驚訝,僅此而已”,而絲毫沒有戒心!不,它不是孩子,它是母親。“在它的肚皮下面露出一只羊羔,羊羔側著頭,長長的腿如同蜘蛛一般!”多么值得愛憐,多么需要保護呀!一般的人也許不忍心下手的,但無辜的母子絲毫不能使梅列多夫局長心軟。殺死它們,烤成羊肉串,正是梅列多夫的幸福所在!不要說黃羊,連人,連鞍前馬后伺候局長的司機,放棄休息天,任憑汽車的通風器、孩子的涼鞋、襯衣使他掛腸掛肚,困倦中稍一打盹,還得挨局長一頓訓斥呢。而且,黃羊打得再多也沒司機的份兒。他不配,他是司機呀!不讓他去鄉下,上采石場就夠便宜他了!“法律禁止狩獵”嗎?哈哈,梅列多夫是局長!從狩獵中指揮若定來看,梅列多夫如此追逐幸福絕不是一個生手。何況是滿載而歸,獵物使汽車都“變得相當沉重”了呢!法律只能“律”老實八腳的那個牧羊人。碰巧拾了只黃羊,人家不僅要扣下來,還口口聲聲要罰款!
特里豐諾夫1969年后,因那組被稱為“莫斯科故事’’的中篇,據說寫的是“黑暗王國”而長期受到批評。細心的批評家還發現,他揭露社會問題在這組故事之前的幾個短篇就已開始了。《最后的狩獵》就是其中一篇。不要以為梅列多夫真的是最后一次狩獵了,不要把檢查員尼雅茲被撤看得太重,要知道梅列多夫的第五只獵獲物是送給區執委會主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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