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1869年10月2日, 我出生在英國殖民桎梏下的印度的波爾邦達爾,成長在一個虔誠信奉仁愛、素食、苦行的印度教家庭。19歲時赴倫敦求學,西方的文明曾令我感到自卑,羞澀的性格和自小受到宗教陳規的約束使我在一個異域的環境里無所適從。經過一段迷惘和痛苦的摸索,我放棄了對西方文明的盲目崇拜,堅持原有的宗教信仰并吸取其他宗教之精髓,并接受英國法制思想,取得倫敦大學的律師資格。學成回國后,我開始從事律師業務,律師業務的不景氣和周圍令人窒息的環境,使我感到苦悶壓抑。正好有個來自南非印度人的案子需要我幫助處理,我就毅然決定去南非。南非當時也是英國的殖民地,看到同胞在此受到的歧視和強烈的民族自尊心使我走上了領導南非印度人反對種族歧視的斗爭,我的非暴力思想逐步形成。1915年,我回到印度,經常在集會上發表自己的演講,宣傳自己的主張,從事非暴力斗爭。為了實現自己的宗教信仰,我身體力行,通過節欲以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通過絕食以抗爭英國殖民統治。我還號召民眾通過自制、絕食、不合作、自力更生來實現印度人的自治。在印度全民反壓迫斗爭的實踐中我的不合作思想逐漸成為國大黨的指導思想。
【作品選錄】
在40年前,英國的印度留學生為數很少。當時有一種風氣,就是印度留學生即使是已經結了婚的,也要裝作是單身漢的樣子。因為英國的中學生和大學生都是未婚的,他們認為念書和結婚是不能并行的。印度古代的時候,也有這樣好的習俗,那時候的學生叫作“波羅摩恰立”。只是到了近代,卻盛行童婚的風俗,這在英國是聞所未聞的。因此,旅居英國的印度青年都羞于承認他們已經結婚了。還有另一個不好說出口的原因是: 如果事實被人知道了,那些年輕人便不可能和年輕姑娘一同出去玩或者嬉戲了。一起游玩是不算什么的,家長甚至還會鼓勵這么做,況且因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男女青年的這種交流和聯系也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印度青年到了英國以后,也放縱于這種在英國人看來十分正常的關系當中,后果卻是難以想象的。正如我們經常看到的那樣,一些印度青年經不起誘惑,因為經常和英國女青年一起游玩,而過著一種不誠實的生活。這種生活對于印度青年來說,是非常不好的。我自己也染上了這種惡習,雖然我已經結婚,而且也做了父親,但是自己也冒充單身漢。不過我這樣自欺欺人,并不覺得從中可以得到什么快樂,只是我的膽怯和沉默,才使我免于卷入更深的漩渦當中。
我固然有些膽怯,卻也十分謹慎。有一次假期,我寄住在文特諾的一個人家里。這里有一種風俗,房東的女兒要招待客人外出游覽。有一天,房東的女兒帶著我到文特諾附近那些風景秀麗的小山上去。我走路并不慢,但我的女伴走得比我更快,她經常把我落在后面。她一面在我的前頭走,一面滔滔不絕地說著話。而我只是回答一聲“是”或者“不是”,最多也不過說一句:“真的,那是多么美啊!”她像一只鳥兒一樣在前面飛著,我卻在想,什么時候才能回家啊!我們終于跑到了山頂上。然后就要下山了。那個才21歲的少女,盡管穿著高跟鞋,卻像箭一般地沖了下去。我使足力氣也趕不上她,覺得非常慚愧。年輕的姑娘站在山下,微笑著為我鼓勁,還要上來扶我。我怎么這樣無用呢?于是我拒絕了她的幫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連跌帶爬的,總算下了山。我的同伴放聲大笑,并為我喝彩,這樣更讓我覺得無地自容了。
但是我不可能老是安然無事,因為神靈要我從說謊的束縛中解脫出來。有一天我到布萊頓去,這是一個和文特諾差不多的避暑勝地,這件事發生在我去文特諾之前。在那兒的一家旅館里,我碰到一個中產階級的老寡婦。這是我在英國的第一年,旅館里的菜單都是用法文寫的,當時我還不懂法文。碰巧我和這位老太太同桌,她見我是個外國人,看見我正在為難,便過來幫忙,她說:“你是才到這里吧,有什么需要幫忙嗎。為什么你不點菜?”這位好心腸的太太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正在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菜單,打算問一問侍者這些菜是用什么做的。我向她道謝,把我的困難告訴了她,告訴她我不懂法文,不知道哪些是素菜。她說:“讓我來幫助你吧。我來給你解釋菜單的意思,告訴你可以吃哪些菜。”我于是很高興地接受了她的幫助。在這一次邂逅之后,我們便開始了我們的友誼。這段友誼維持了很長時間,在我留學英國期間直至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這段友誼也沒有中斷。她告訴我她在倫敦的地址,請我每星期日去她家吃飯。有時她還特別邀請我,幫助我克服羞怯的性格,向我介紹一些年輕的女子,設法使我獲得和她們交談的機會。有一個少女,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對我好像特別垂青。老太太也特別制造機會讓我和那個少女有更多的交流。最初,我對這樣的交際感到非常為難,既不能找到談話的題材,又不善于打趣說笑。但是那個少女卻努力引導我,使我漸漸地不再那么羞澀了。我開始學習,不久就每個星期都盼著星期天的到來,開始喜歡和這個年輕女子交談了。
這位老太太一步步地開始實施她的計劃。她開始注意我們的會面。也許她對于我們有她自己的目的。我因此才感到非??鄲?。我想:“我如果早把我已經結婚的事告訴這位老太太,那么她就不會產生讓我同那少女訂婚的念頭了。但是,亡羊補牢,未為晚也。我現在應該把真相告訴她,以免再發生更多的麻煩事了?!蔽矣谑墙o她寫了一封信,信中的大意如下:“自從我們在布萊頓認識以來,你待我非常好。你照料我如同母親照料兒子一般。承你美意關懷我的婚姻而給我介紹了不少年輕的女子。與其讓事情這么發展下去,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我覺得不如讓我向你表白我實在有負你的盛情。在我們相識的時候,我就應該告訴你我已經結婚的事實。我知道留學英國的印度學生常常隱瞞他們已經結婚的事實,而我也這樣做了?,F在我明白了,我不應當這樣做。我還應該告訴你我在童年時就已經結婚,并且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我很抱歉沒有及早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但是我慶幸神靈現在給了我承認事實的勇氣。你肯原諒我嗎?我向你發誓,我對于你好意給我介紹的少女并沒有不端的行為。我知道應該遵守的規矩。你不知道我已經結婚,所以希望我同她訂婚。為了防患于未然,我應該向你說明真相。
“收到這封信以后,如果你認為我有負于你的厚意,我可以保證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你對我的真情厚誼我將終身不忘。如果你仍然不嫌棄我,依然把我當作是值得你關心的人,我自然會很高興,并且會為你這樣更深的厚愛而感激不盡?!?/p>
我的這封信并不是一揮而就的,確實經過了再三修改。信送出去以后,我覺得如釋重負。送信人回來時,給我帶了一封復信,大意如下:
“你的信我收到了。你是那樣的率直坦白,我們兩人都很歡喜,并且痛快地笑了一場。你所說的關于你的不誠實的過失,是可以原諒的。并且你能將事實告訴我們,那是值得稱道的。我仍舊要邀請你到我家里來,下星期天我們等著你來,希望你為我們講述你的童婚故事。我們可以盡情高興一場。難道還需要我向你保證: 我們的友誼絲毫不受這件事的影響嗎?”
就這樣,我擺脫了不誠實的苦惱。而且從此以后,只要是必要的時候,我總是毫不躊躇地將我已經結婚的事實告訴別人。
在我留英的第二年底,我遇到了兩個通神論者。他們是兄弟倆,都是未婚的單身漢。他們跟我討論《紀達圣歌》。那時他們正在讀艾德溫·安諾德爵士翻譯的《天府之歌》,并請我和他們一起研讀原文。我覺得慚愧,因為我從沒有讀過用梵文或古遮拉特文寫的那首圣歌。我不得不告訴他們我對《紀達圣歌》一無所知,可是我很愿意和他們一起研究這本經典,雖然我的梵文根底很淺,但我希望我能指出譯文中與原文不相符的地方。于是我就開始和他們共同研究起《紀達圣歌》來。其中第二章有這么幾行,給我印象很深,而且對我產生了久遠的影響:
人如果注意感覺之物,
那就將受它的誘惑;
誘惑生愛好,
愛好煽起欲火,
由欲而生怒,
由怒而生狂,
由狂而失記憶,
由失記憶而失理性,
終至身心同歸于盡。
我覺得這本書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這本書中的一些真知在我心頭銘記不忘,時至今日,我依然把它視為我認識真理的一本無上寶典。在我煩悶的時候,它給我極大的精神支持。在我后來所閱讀的所有英文譯本中,我還是認為哪一本都不如安諾德爵士的譯本好。他對于原文很忠實,而且讓人讀起來不覺得是翻譯過來的。我雖然和這些朋友一起閱讀《紀達圣歌》,但當時還說不上有什么研究或心得,直到若干年以后,我才把它作為我的每日必讀之書。
這兩位年輕朋友還給我推介艾德溫·安諾德爵士所著的《亞洲之光》。我以前只知道他翻譯過《天府之歌》,直至讀了這本書后,才覺得比《薄伽梵歌》有趣多了。當我拿到書開始讀起來,便愛不釋手了。有一次他們還把我帶到布拉瓦斯基的住宅里,把我介紹給布拉瓦斯基夫人和貝桑特夫人。那時貝桑特夫人剛剛加入通神學會,她關于改變信仰的辯論,使我很感興趣。這些朋友勸我入會,但是我婉言謝絕了。我說:“我對于自己奉行的宗教也僅有非常膚淺的知識,不便再加入別的宗教團體。”我記得我曾聽從這兩位弟兄的勸告,讀了布拉瓦斯基夫人的《通神學入門》。這本書使我對閱讀有關印度教典籍產生了興趣,而且使我消除了那些傳教士們所宣揚的、認為印度教全是迷信的觀念。
大概就在這個時候,我在一家素食公寓里遇見了一個來自曼徹斯特的善良的基督教徒。他和我談論起基督教義。我把我在拉杰科特的往事講給他聽,他流露出很難過的神色。他說:“我是一個素食者,也不喝酒。不錯,是有很多基督教徒既吃肉,也喝酒;但是《圣經》上并沒有規定肉食或飲酒的制度。你只要讀一讀《圣經》就知道了?!蔽衣爮牧怂囊庖?,他便給了我一本《圣經》。我依稀記得他自己常常有很多種版本的《圣經》出售,我向他買了一本有插圖、有索引和附錄的《圣經》。我開始讀起來,可是無法把《舊約》讀完。我讀了《創世記》,但是后面的幾章卻使我昏昏欲睡??墒俏胰匀幻銖娮x下去,用了很大的努力也覺得茫然無緒,我對它既無興趣,也不了解。我最不喜歡的是《民數記》。
然而《新約》卻給我一個不同的印象,尤其是《登山寶訓》,使我深受觸動。我認為它可以和《紀達圣歌》比美。書中有這樣一段話:“我告訴你們: 不要與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如果有人想要拿你的內衣,連外衣也由他拿去?!蔽易x后覺得很有道理,它還使我想起薩瑪爾·巴特說的“惠我杯水,報以美食”那一段話。我用未成熟的理性試圖把《紀達圣歌》、《亞洲之光》、《登山寶訓》的教訓都貫穿起來。宗教的最高形式莫過于棄而不取的理念,它給了我很大的鼓舞。這幾本書引起了我對讀書的欲望,并使我對研究其他宗教家的生平發生了興趣。有一個朋友向我推薦卡萊爾的《英雄與英雄崇拜》。我讀了其中《先知是英雄》那一章,才認識到先知的偉大、勇敢和嚴肅的生活。
在這段時期,因為我要準備考試,幾乎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做其他的研究,所以除了這一點對宗教的認識外,我已無力做更多的研究。但是,我立志以后要多讀一些宗教書籍,并研究各種宗教的教義。
可是我怎能不學點有關無神論的知識呢?每一個印度人都知道布拉德勞的名字和他的所謂無神論。我曾讀過有關無神論的一本書,不過書名卻記不起來了。這本書對于我沒有產生什么作用,因為我已經走出了無神論的大沙漠了。貝桑特夫人是當時社會上很有影響的一個人物,她從無神論轉變為有神論,這個事實更加堅定了我對于無神論的反對。我曾經讀過她的一本書《我怎樣成為一個通神論者》。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布拉德勞去世了。他安葬在沃金公墓。我們所有僑居在英國的印度人都參加了他的葬禮,我也去了。有幾個牧師也在送行的隊列中。舉行完葬禮,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在一個車站上等車。人群中有一個無神論者詰問其中的一個牧師說:“喂,先生,你相信有上帝存在嗎?”
“我相信。”牧師低聲說道。
“你也相信地球的圓周是兩萬八千英里,是嗎?”那位無神論者很自信地笑著說。
“那當然?!?/p>
“那么請你告訴我,你的上帝有多高?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們只知道一件事,他就住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
“得了,得了,別把我當小孩子了。”那位無神論者勝利地望著我們說。
那位牧師謙遜地保持沉默。
這一段對話,更增添了我對無神論的偏見。
我對印度教以及其他的宗教,雖然都有了一點粗淺的了解,但是我也知道當我遇到困難或者在生活對我的考驗中,我的這一點點知識還不足以使我得救。一個人當他經受著考驗的時候,究竟是什么力量在幫助他,他是意識不到的,更別說事先有什么預兆了。如果是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他一定會將自己的安全歸功于運氣。如果是一個信仰神靈的人,他就會說這是神靈拯救了他。他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說在他困難的時候,或是在他受到考驗的時候,給他以精神力量的是他對于宗教的研究,或他的精神力量起作用的結果。但是在他獲得幫助的時候,他實際上并不知道是宗教的信仰還是別的東西援助了他。那些對自己的精神力量十分自信的人,不是也對它盲目崇拜嗎?
我在留學英國的時候才開始發現,只依靠宗教知識并不能起多大作用。在那之前,我所遇到的幾件類似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幸免的,我也不記得了,因為我那時畢竟太年輕了。而在英國發生以下這件事時,我已經二十歲了,并且成了家,還有了兒子,經驗也有了。
我記得在我留學英國時,也就是1890年,有一次素食者會議在樸次茅斯舉行,我被邀請參加會議,到會的還有我的一個印度朋友。樸次茅斯是一個海港,平時有很多海軍人員在那兒停留。那里有很多名聲不好的婦女,她們倒不是真正的妓女,只是道德并不那么好。我們借住的人家也屬于這類人。當然,會議組委會對此是一無所知的。像樸次茅斯這樣的地方,對于我們這些不常來的過客,是不容易分清好的或壞的住處的。
晚上會議結束后,我們回到住處,吃完晚飯后就坐下來玩橋牌,我們的女主人也來參加了。那時英國有一種風氣,上等人家也不例外。玩橋牌時,大家之間會相互開玩笑,說一些無傷大雅的話。但是我的同伴卻和我們的女主人講了一些無聊的話。我不知道我的朋友對此還是頗為在行的。他們的談話使我產生了興趣,我也加入了他們的玩笑之中。正當我要越出界限把手里的牌都放下不玩的時候,神靈通過這位好同伴發出了可喜的警告:“你哪兒來的這種鬼主意呀,我的孩子?走吧,快!”
我覺得十分羞愧,于是接受了這個警告,衷心感謝我的朋友。我馬上想起了我在母親面前曾經立下誓言,而我現在在做什么呀?我立刻從他們身邊離開了。我慌慌張張地、不安地逃回我的房間,像一只獵物逃脫了它的追逐者。
我記得那是除了我的妻子以外,第一次引起了我的沖動的女子。整個晚上我都沒有睡著,我的心靈十分不安,心煩意亂。我應當離開這間屋子嗎?我應當離開這個地方嗎?我現在是在什么地方呢?如果我控制不住心性,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呢?因此我打定主意,以后要非常謹慎;我要離開這間屋子,還要離開樸次茅斯。還有兩天時間這個素食會議就可以開完了,但是我記得我在第二天晚上便離開了樸次茅斯。我的同伴又在那里多住了幾天才走。
那個時候我還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宗教的真諦,神靈的實質是什么,也不懂得它在我們的心中究竟是怎樣發揮著作用。在我的意識當中,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認為,我這次得以幸免,沒有陷于墮落,是因為神靈拯救了我。在我的一生當中,我所經歷的所有考驗,都是在神靈的幫助下才得以順利通過。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神靈拯救我”這句話的更深刻的涵義,即使這樣,我還是不能完全透徹地了解它的真義。只有經歷更為豐富,積累了更多的經驗之后,我才能對它做更加充分的認識。但是就我所經受的一切考驗來說,不管是精神上的考驗,還是在當律師的工作中,以及對社團的經營管理和從事政治工作等等活動中所遇到的一切困難和挫折,我都可以說,都是神靈保佑了我。當我有時候陷于絕望當中,覺得前途渺茫之際,“當愿意幫助我的人無能為力而得不到任何人的安慰時”,我發覺天無絕人之路。雖然我并不清楚地知道前途在什么地方,希望是否還存在。祈愿、膜拜、禱告,都不算迷信;它們是比衣食住行等等更加真實的行為。甚至可以這樣說,只有它們是真實的,其他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這種膜拜或禱告并不是信口開河,也不是說說而已,它是從內心發出的祝愿。因此,我們能聽到世俗的聲音,并把它們都納入正調。而這些發自真心的禱告卻往往并不為人所知,僅隱蔽在音樂當中顫然成調。禱告是不用說出來的。就它本身而言,是獨立于任何理性的努力之外的。我絕對相信禱告是消除內心情欲的一種成功的手段,但同時它也需要非常的謙遜。
(魯良斌譯)
【賞析】
甘地是印度民族主義運動的杰出領袖,20世紀非暴力主義的倡導者,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與爭議。甘地生活的年代,印度正處于英國的殖民統治之下,古老的印度文明在西方文明的合圍中正一步步失去它昔日的光輝。英國對印度的長期統治不但沒有給這個次大陸帶來繁榮,反而使民眾處于更加貧困的狀態。大英帝國在民主的幌子下從來不把印度民眾看作印度的主人,作為有色人種印度人在大英帝國的殖民地內處處受到歧視。盡管西方的法制文化對印度有一定的積極作用,但它是建立在對印度古老文明的摧殘的基礎之上的。在殖民統治的夾縫中如何求得生存,這成了印度人亟待解決的問題,任何一個有良知的印度人都會為民族的生存而擔憂。正是在這一社會背景下,甘地出現了。他以宗教家仁厚的胸懷,革命家雄偉的魄力,憑著一把鹽,幾部紡織機,同強大的英國勢力展開了持久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最終把英國殖民者逐出了印度,成為頂天立地的“圣雄”。
甘地出生于英屬印度西部的波爾邦達爾,生長在一個篤信印度教毗濕奴神的家庭,并帶有濃厚的耆那教色彩。耆那教是印度一種道德嚴明的宗教,其主要信條是非暴力,主張業報輪回、靈魂解脫。因此,甘地認為,不殺生、素食、為自我凈化而絕食、各種教義各個教派信徒之間互相容忍,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可見童年的家庭生活對甘地的影響是巨大的。甘地的人生觀和宗教觀在他留學英國時就初見端倪。留英初始,他性格羞澀,但他并不把這看作他最大的缺點,羞澀少言有時也是一種宗教體驗。面對英國強勢文化,羞澀也許是一種明智的生存策略。在實踐中他總結出,沉默是信奉真理的人進行精神考驗的一種方式。他認為人們天生有一種毛病,有意或無意地喜歡浮夸或抹殺或縮小真理,而沉默的方式是克服這種毛病的方法之一。一個講話不多的人,所講出的話通常是經過考慮的,他會衡量他的話該說不該說,以怎樣的方式說出來。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羞澀維護了他,使他不斷成長,并幫助他獲取真理。
羞澀有時也使他在與人交往時顯得拘謹不自然,但羞澀并不等于不誠實,他認為誠實是一個人的基本品德。留英期間,英國的中學生和大學生都是未婚的,他們認為念書和結婚是不能并行的,而甘地作為印度童婚習俗的受害者早在13歲就結了婚。早婚在當時的英國被認為是一種陋習,說出來會被人歧視,還會失去很多異性朋友。甘地不想在謊言中生活,他毅然向那位熱心的英國太太說出自己真實的婚姻狀況,他的率直坦白最終贏得了理解和尊重。神靈的啟示告訴他,誠實是人性的基本要求,誠實是一種偉大的力量。甘地一生待人誠實,以自己的良知對抗人性中的惡。他不僅對所有的民眾有一個誠實之心,甚至對英國殖民者也以誠實之心對待。誠實是他非暴力思想的具體體現。
甘地將非暴力和博愛不僅視為真理,而且視為體悟和發現神的途徑和方法。在甘地看來,真理和神是目的,非暴力和博愛是通向目的的手段。愛的非暴力不是弱者的武器,而是強者的武器,勇者的武器。它意味著訴諸靈魂的力量,用精神力量反對物質力量,用靈魂力量征服肉體力量,以愛制恨,以德報怨,用自我犧牲感化別人。他認為哪里有非暴力,哪里就有神。他的這些思想是在他留英時通過對各種宗教的研究而感悟得出的。他閱讀和研究偉大先知們的生平和教誨,將他們視為神靈之子。他與不同宗教信仰者為友,將他們共同視為兄弟姐妹。甘地從世界許多宗教和先知那里得到啟發和教益,他將登山寶訓與薄伽梵歌相比較,在道德上以耶穌基督的登山寶訓為指南,在行動上以他的十字架精神為榜樣。耶穌的博愛思想和自我受苦的精神是形成他非暴力永恒信念的一個重要因素。從某種意義上說,甘地是20世紀的佛陀和基督。正是英國留學期間對各種宗教的接觸,與先知和神靈的對話,使他的非暴力學說有了堅厚的宗教基礎。他認為,非暴力不僅包含不在肉體和精神上傷害任何生物的消極含義,而且包含將人們與生俱來對親人的愛擴展到全人類包括仇敵的積極含義。也就是說,在其積極意義上,非暴力意味著最大的愛,即博愛。
在南非和印度,甘地號召民眾為反對壓迫而采取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他關心下層民眾的疾苦,號召他們自力更生,并以自己的行動感知民眾,使他們在神靈的幫助下走上自律和非暴力不合作的斗爭道路。他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暴力,他把自己的宗教體驗和政治理想結合起來,發現了一條行之有效的實現民族自治的道路,最終成為國大黨的精神領袖。他獨特的斗爭方式使他成為一個頗受爭議的人物。英國人對甘地的態度混雜著欽佩、迷惑、猜疑與惱怒,認為甘地從最好方面說只不過是除了極少數基督教傳教士及激進社會主義者之外的又一個烏托邦幻想主義者,從最壞的方面說則是狡猾的偽君子,戴著對英國統治者口頭上講友誼、骨子里搞顛覆的假面具。在甘地的祖國也有對他吹毛求疵的人,他的黨內亦然。自由主義派領導人抗議他步子太快;青年激進分子抱怨他走得太慢;左翼政治家責備他沒有嚴肅對待驅逐英國出印度及清算王公、地主等既得利益者的問題;賤民領導人懷疑他作為社會改革家的善心;穆斯林領導人斥責他偏袒他所屬的教派。盡管人們對他的思想行動存有爭議,但他最終贏得了人們的愛戴。美國前國務卿馬歇爾將軍曾說:“莫·卡·甘地是全人類良知的發言人?!笔澜缰锢韺W家愛因斯坦也評價道:“后世之人大概不會相信,像這樣一個有血有淚的人,曾在這個地球上走過?!彼鞘ネ街械囊幻渭遥瑫r也是政治家中的一名圣徒。甘地的一生其實就是實現其宗教信仰的一生,是追求真理的一生。
《甘地自傳》以甘地的宗教體驗,追求真理為線索,用樸實而真誠的語言記述了甘地追求真理即神的心路歷程。他把自己的信仰付諸實踐,使他不僅成為“圣雄”,而且成為一個政治活動家。他身體力行,善于剖析自我。他在懺悔、節欲、絕食中與自己的心靈和不公平的社會斗爭,他的非暴力思想也許存有爭議,但其博愛之精神將永存史冊。
(許勤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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