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祝福你 因為你知道怎樣
把你的兒子培養成一個真正的人。
他將在人生的戰斗中獲得勝利。
他走了,現在讓我們談談他的歸來。
當你在一個節日,看見一個回鄉的旅客,
手里閃爍著珠寶,那趾高氣揚的神情——
是傲慢?還是炫耀他的金錢和鴻運?
你別去迎接他,他可能不是你的兒子。
母親,如果當你倚門盼望而感到悲傷,
那時候在短墻外面出現一個
遠近聞名的旅客,他帶著寶劍,
披著盔甲,頭上戴著勝利的桂冠,
揚揚得意地昂首前進。
也許有人以為這是了不起的,
其實寶劍、黃金和威名又算得了什么。
你別去迎接他,他可能不是你的兒子。
母親,如果在一個黯淡蕭索的秋天,
當你聞著鮮花的香味,
聽到有人叫你: 太太,
那邊路上來了一位交游廣闊的大少爺,
他擁抱著他的情人,
在他明亮的眼中含著對海洋的憧憬,
在他盛滿蜜汁的杯中散出冒險的氣息。
你別去迎接他,他可能不是你的兒子。
母親,如果在冬天晚飯以后,
當你在火盆邊憂郁地思念,
聽著屋頂上滴滴的雨聲,
這時候,門開了,一陣寒風……有人進來了,
他光著頭,手里拿著鐵錘和斧頭。
起來迎接他吧,因為你有權利
去擁抱你所培養成人的兒子,
他從人生的旅途中回來了,帶著他血汗的報酬。
(孟復 譯)
【賞析】
要真正了解阿斯圖里亞斯的這首詩,首先要了解作者生活的社會環境。自20世紀20年代拉美各國先后掙脫殖民枷鎖、獲得獨立起,直至阿斯圖里亞斯開始文學創作這將近100年的時間中,獨裁統治是一個最突出的社會現象,“考迪羅主義(軍事強人專制統治)”像瘟疫一般流行于那塊大陸,嚴重地阻礙著各國的社會進步與經濟發展。阿斯圖里亞斯的祖國危地馬拉,就曾先后受到幾位獨裁者的蹂躪。獨裁者利用警察與暗探屠殺、監禁和鎮壓民眾,造成遍布全國的恐怖,阿斯圖里亞斯的父親就因不肯出賣良心為虎作倀,被解除律師職務回歸鄉里,這一切給年輕的阿斯圖里亞斯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可以說,作家本人就是在黑暗統治下度過童年和少年的,他與獨裁者不共戴天,他用這首《母親》介入生活,進行斗爭,詩歌中塑造了一個忠誠祖國、忠誠母親的“兒子”形象,讓人不禁產生敬佩之情。
作者寫此詩時僅19歲,但此詩一發表,就在全國廣為流傳。作者寫小說時所運用的獨特的構思也在這首詩歌中得到體現。詩作前三節采用了欲揚先抑的手法,首先介紹了出現在“母親”面前的不同的“兒子”,他們或“手里閃爍著珠寶”,一副“趾高氣揚的神情”或“披著盔甲,頭上戴著勝利的桂冠,/揚揚得意地昂首前進”,或是一位“一位交游廣闊的大少爺,/他擁抱著他的情人”。他們是“金錢和鴻運”以及“寶劍、黃金和威名”的象征,而這些人,都在作者那句“你別去迎接他,他可能不是你的兒子”而灰溜溜地退場。那么母親的兒子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形象呢?
詩歌接著描寫母親望眼欲穿、等待著她遠方的兒子趕緊歸來的情形。思念太讓人受煎熬了,它似乎把人折磨得心力交瘁。冬天也到了,蕭瑟的環境更加重了人們的抑郁心情,在一個“冬天晚飯以后”,母親坐在“火盆邊憂郁地思念”,時間在這時好像靜止了一般,讓母親覺得那么難熬,母親“聽著屋頂上滴滴的雨聲”,用來分散那漫長而又幾近絕望的等待……
突然,意外出現了,“當你在這時候,門開了,一陣寒風……有人進來了”。是他么?母親害怕再一次的失望,這是不是幻覺呢?又是一個陌生人么?母親的心急劇地跳動,沒錯,是他、就是他!他回來了,終于回來了,“他光著頭,手里拿著鐵錘和斧頭”。沒錯,這就是她的兒子,這正是她那朝思暮想的兒子!“他從人生的旅途中回來,帶著他血汗的報酬。”是的,這才是她心中真正的兒子,這才是作者心目中的英雄。
戰士臉上的疲憊告訴了母親他受過苦了,拿著的鐵錘和斧頭證明了兒子已經經受過戰爭的洗禮,他從人生的旅途中回來,已經成長成了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他是帶著血汗的報酬回來的,他與那些擾亂人們安定的人抗爭過,他保衛著自己的家鄉,他要讓母親以后過上幸福的生活,他是祖國的好兒子!他能明白母親的心情,因為他和母親血脈相連、心心相通。他知道母親在期待著他、在牽掛著他,他要讓母親安心、讓母親明白,他是不會讓母親失望的,他一定會勝利的!
新的時代、新的社會矛盾要求作家運用新的手法加以表現。阿斯圖里亞斯首先敏感地意識到這一變化,他在詩歌中既展示了兒子與母親的“內心現實”又賦予人物以高尚的情操——為祖國解放而奔赴戰場。為此,他一方面認真吸收和借鑒超現實主義和印第安文化的精髓,為文學充分表現土著拉美人的心理找到了理論根據和可資借鑒的藝術手法;另一方面,他堅定地立足于本大陸現實生活的土地上,而且不像超現實主義文學那樣把人的本能沖動、非理性看做唯一的真實,看做現實世界的動因;他也不把潛意識和夢幻當做文學創作的唯一源泉,更不認為潛意識和夢幻就是生活的全部和最本質的內容,而是只把它們當做拉美人精神生活的一個重要側面。他努力反映“民族的集體的潛意識”,忠實地反映詩歌人物的精神和當時社會的本質。
《母親》是一首優秀的敘事抒情詩。為了達到預期的效果,詩人首先在構思上頗下工夫。他先把人物真正的品質埋沒起來,讓三個可能的“合理的”“他”歸來的情形陸續出現,然后一個一個地用奉勸母親不要迎接他做否定,最后讓真正的“他”、也正是這位母親培養的、這位母親所期望的兒子在一個平凡的冬夜以戰斗過的姿態出現。這突出地展現了“母親”唾棄金錢、鴻運、桂冠和美人兒,“先天下之憂而憂”以及對“生于斯,死于斯”的故鄉熱烈執著的愛。其次,詩人在提煉詩情上狠下工夫,詩人不惜艱苦地醞釀和推敲,努力避俗,克制那些不招自來、老生常談式的句子,盡量做到忠實于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和別出心裁,具有“不踐前人舊行跡”的藝術功力。再者,詩人在設計每一個假設情形的時間氛圍上也頗為講究。“在一個節日”,“短墻外面”,“蕭索的秋天”,“在冬天晚飯以后”,無不合理、恰當,真正烘托主題。“在一個節日”是“回鄉的時間”;在一個“短墻外面”從視角的高低體味到母親望眼欲穿的期待和對兒子那不變的眷愛;“蕭索的秋天”是葉落歸根的時節,這里用來喻指“母親”內心的空寥和不坦然。最后用一個極普通的“在冬天晚飯以后”作為背景,“他”回來了。詩人使用了詞語和語句的重復、近似韻、諧韻、相近的元音等多種修辭手段,使詩句具有強烈的節奏和和諧的語詞,有力地烘托出詩歌的氣氛和意境。詩歌讀起來既朗朗上口,富有音樂的美感,又容易打動人,讓人與之產生共鳴,也強烈渴望加入反對殖民統治的大潮中去。
在墨西哥作家雷那所為他的詩集《蠻族的源泉》寫的序言《詩的響箭》中,稱阿斯圖里亞斯是一位“真正的詩人”,“他對詩歌做了大膽探索”,他的詩歌“感情真摯,十分獨特”。
在對民間語言的運用方面,詩人也表現出了他的獨到之處。阿斯圖里亞斯是一位語言大師,他認為語言本身不能成為一個獨立的體系,因為它是依附于生活而存在的,它是生活的復寫,是生活的回聲和投影,因此他特別重視語言的表現力和它的心理效果,而蔑視所謂語言規范。他往往拋開語法,直接向生活探求更生動、更有活力的語言表現形式。他認為,歐洲和拉美有著不同的社會和自然環境,拉美人和歐洲人的語言思維邏輯是不同的,因此有必要擺脫歐洲式的西班牙語,創造一種“美洲的語言”。他能使詩歌不用華麗的辭藻而全用日常用語,卻能表現出優美的意境與思想,這是由于他選擇詞語時獨具匠心,在平凡中見真意,在普通中見光輝。在詩篇中,詩人還無拘無束地運用雙關語、象聲詞、疊韻等,比如形容雨聲用“滴滴”,這不僅形象地說明了雨的時斷時續,更形象地說明了母親心中的滴滴的想念,使得詩句生動活潑、豐富多彩。
(黨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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