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詩死了
或至少快要死了
但是你忘了,飽食的朋友,
詩像你一樣活著
死亡是你們倆的鄰居
它住在樓下
在吱嘎作響的樓梯下的
黑暗中
瓦匠歌唱
木匠歌唱
在超級市場的出納員歌唱
內閣成員和反對黨
還有你我,還有掘墓人
每個人為生命歌唱
每個人為生命叫喊和歌唱
直到樓下的家伙用他的手杖敲在天花板上!
(北島 譯)
【賞析】
只要稍稍溫習一下美學史、藝術史和文學史,就可以發現一些驚天動地的口號,其中,特別響亮的就有上帝之死、作者之死、詩歌之死等等。這些貌似驚人的口號既造成了巨大的轟動效應,也確確實實地引人思索,到底詩歌、文學“死”了沒有,推動了生命力沒有?面對如此之多的懷疑,詩人、作家將如何應對?瑞典詩人拉斯·福塞爾在這首《你說詩死了》中,以自己慣有的方式,輕松、幽默地處理了這個似乎無比沉重的龐大問題,真正做到了舉重若輕。
詩歌的標題即“你說詩死了”。這是詩眼,既在顯豁的標題位置交代了問題,也曲折地向讀者傳達了一些信息: 既可以將重音放在“詩死了”上,也可以將重音放在“你說”上。如果是第一種情況,作者不啻于告訴我們,這句話只是“你”在陳述一個看法、意見或是所謂的“事實”,即“詩死了”;如果是第二種讀法,那就意味著這個看法、意見或“事實”只是“你”的觀點,與“我”,與任何其他人無關。詩歌是人類語言、智慧和思想的結晶,是美好的象征,如果詩死了,那么這世界上還有希望、信心和美好嗎?詩人以第二人稱“你”陳述“詩死了/或至少快要死了”的看法,但是緊接著,詩人又馬上提醒:“但是你忘了,飽食的朋友,/詩像你一樣活著。”作者將死亡擬人化,說它就居住在朋友和詩歌的樓下,居住在吱嘎作響的樓梯下的黑暗中。雖然它與詩歌和“你”比鄰而居,但畢竟是樓下的居戶,而且它仍在黑暗中,說不定還在休息呢!朝陽還未升起,它似乎還沒有起來工作的打算,它還沒有光顧“你”和詩歌的打算和行動呢!詩人面對終日飽食卻杞人憂天、大放厥詞的朋友的悲觀、沮喪的論調,雖不贊同,但并沒有給予鏗鏘有力的正面回擊,而是用擬人的手法、溫和調侃的語調給予了回復,并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詩歌的第二部分,詩人進一步指出,詩歌不僅活著,還活得相當好,相當有生氣,仍然生機勃勃。高貴者如內閣成員和反對黨,低賤者如經常與死亡打交道的掘墓人,遙遠者如木匠、瓦匠、超市的出納員,親近者如你我,都在叫喊和歌唱。詩人選取了不同職業、身份、地位的人,指出,“每個人為生命歌唱/每個人為生命叫喊和歌唱”,所有的人都在盡情地享受生活、歌唱生命、擁抱生活,詩歌旺盛的生命力就存在于這些不同層次、職業、地位和身份的人中間,詩歌就存在于人類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中間。只要仍然有生命,詩歌就會為生命而歌唱、而喝彩,詩歌怎么會死亡呢!詩人不是用抽象的說教和枯燥的言辭,而是用具體的人物場面和歌唱,用可感的生命感受,將一系列不同的個體組合在一起,明確堅定地告訴了“你”: 詩歌沒有死亡!
雖然本詩討論的主題異常嚴肅,但是詩人的筆調卻輕松活潑,甚至帶有一些調侃和幽默。作者將死亡擬人化,并安排死亡與“你”和詩歌同居一樓,更是帶有嘲諷和戲耍“你”和死亡的味道。而詩歌最后一句“直到樓下的家伙用他的手杖敲在天花板上!”粗讀起來,顯得突兀,難以理解,但是細細品之,卻是神來之筆。這句詩承接了“每個人為生命歌唱/每個人為生命叫喊和歌唱”的激情澎湃!但是,正因為叫喊和歌唱如此熱烈,以至于將“樓下的家伙”吵醒了,打擾了他的休息,引起了他的抗議。因此,這個“家伙”舉起了他的手杖,敲擊著天花板,提醒熱烈叫喊和歌唱的“每個人”要注意,不要因過分熱烈而影響了別人的休息。這是詩歌的一個戲劇性的轉折,詩人用生活化的場景輕松、幽默地烘托出生命的熱烈和詩歌生命力的旺盛,出人意料。而詩句中的“家伙”一詞具有強烈的生活氣息,也將傳統意識中似乎神圣不可侵犯的詩歌拉入到普通者的行列,再一次用輕松的語調表明了詩歌的無處不在!
(周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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