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愛情的人歌唱他們的愛情,
沽名釣譽者歌唱他們的顯榮,
國王的親信宣揚他們的武功,
廷臣們吹噓王上的寵信,
熱愛藝術者陳說他們的匠心,
正直的人以德行取信于眾,
喜好佳釀者句句離不開舉觥,
游手好閑者把奇談寫成作品,
誹謗者熱中把惡言傳播,
豁達者喜歡把笑話講說,
豪杰們炫耀他們的高軒,
躊躇滿志者歌唱自己得志,
意欲諂媚者把魔鬼捧成天使:
我是不幸者,哀嘆我時乖命蹇。
(程依榮譯)
【賞析】
杜·貝萊是法國“七星詩社”的重要詩人,他發表的《保護和純潔法蘭西語言》一文,闡述了“七星詩社”的文學主張和奮斗目標,被認為是該社的文學宣言。杜·貝萊最重要的作品是《懷念集》,由191首十四行詩組成,大部分描寫詩人在羅馬時對祖國的懷念(127首),也寫了回國途中的思緒(11首)、法國宮廷(13首),以及一些獻給朋友、貴族、國王的詩歌。這些詩歌流暢自然,樸實無華,同他親筆撰寫《保護和純潔法蘭西語言》的藝術主張有很多背道而馳的地方。事實上,杜貝萊本人便宣稱:“我不愿重描賀拉斯優美的線條,我更不愿模仿彼特拉克的嫵媚或龍薩的詠唱,以便歌唱我的《懷念集》。”他拋棄了遵循“仿古”的詩社原則,在“哭泣中歌唱”自己的煩惱,信筆成章,深沉真摯。后世的評論家認為:“他是16世紀的所有詩人中最能表達個人思想的,也就是把自己放進作品中最多的一個。”
這首《對命運的哀嘆》,是《懷念集》第五首,采用了當時比較流行的十四行詩形式,由一氣呵成的十三個排句和一個表達主題的結句組成,各句之間并無必然的內在聯系。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能夠從這些詩句中尋找到杜·貝萊當時的思想傾向和情感特征。
我們知道,杜·貝萊是帶著人文主義的理想去羅馬朝圣的,但羅馬的現實卻令他完全失望。在那兒,他不得不與許多庸俗丑陋的靈魂打交道,目睹了眾多污濁下流的現象。他看不慣那些“宣揚他們的武功”、“吹噓王上的寵信”的朝臣們,他們用華麗的外表和虛假的榮譽掩蓋起內心的空洞。他瞧不起那些“沽名釣譽者”、“意欲諂媚者”,他們阿諛逢迎,耍弄權術,利欲熏心,為了達到私人目的可以“把魔鬼捧成天使”。他也為彌漫在羅馬社會的紙醉金迷、腐化墮落的生活而心痛,人們道德淪喪,丑態百出,到處是惡意誹謗者和自我吹噓者。杜·貝萊因為生活現實所迫,在蠅營狗茍的人群中疲于奔命,但他始終保持著一顆高尚正直、嫉惡如仇的心靈。在《懷念集》中,我們還可以看到更多直接披露和諷刺這些丑陋現象的詩篇。
另一方面,這首詩也集中體現了杜·貝萊對于自我命運的感嘆。本詩的中心句是最后一句,即“我是不幸者,哀嘆我時乖命蹇”。杜·貝萊的“時乖命蹇”,首先源于家庭生活的不幸。他幼年失去雙親,在孤獨和迷茫之中走過童年、少年和青春時期。30歲前后,他又相繼失去了自己最親愛的哥哥和侄子,從此徹底孑然一身。在個人生活上,杜·貝萊也是辛酸多于幸福。他年紀輕輕便因為疾病而雙耳失聰,無果的愛情令他心力交瘁,羅馬羈留期間他也只是經歷了理想的破滅。當年促膝長談、共話詩文的龍薩已經在法國宮廷青云直上,而他卻像迷路的羔羊,離法國詩壇的中心位置越來越遙遠。所以,當我們對比著閱讀“躊躇滿志者歌唱自己得志”和“我是不幸者,哀嘆我時乖命蹇”的時候,很容易體會出杜·貝萊心中的苦悶、失望和悲傷。
雖然杜·貝萊是一位聾者,但是他的十四行詩卻寫得韻律工整,形式完美。《懷念集》中的十四行詩基本上都是以法國的傳統詩體亞歷山大體寫成。亞歷山大體的最大特點在于每行十二個音節,非常適合法語詩歌的要求。在這首《對命運的哀嘆》中,杜·貝萊巧妙地運用行中大頓,將十二個音節分為兩個六音節,在中間停頓處大量使用開口較小的元音[φ],營造出一種低沉、憂傷的氛圍。同時,在前面十三行詩句中,他均以“Ceux qui”引導,回旋往復,重章疊唱,增強了音韻美,而最后一行詩句卻以重讀的“Moi”引導,在聽覺上給人一種驚醒的同時,也引出了杜·貝萊感嘆的主旨。這樣的寫法的確高明,無怪乎后人將他稱為十四行詩的大師。
(蔡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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