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許不是最耀眼的明星,只是萬千塵世女子中的匆匆過客,然而,越是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往往更具有普遍意義。她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凄慘遭遇,化作《悲憤詩》的一聲長嘆,足以讓后人銘記這位女性:一位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一位才華橫溢的女子,一生兩次改嫁、命運多舛的婦人,更是一位用生命的血淚譜寫了漢末亂離悲歌的母親。她,不似杜甫悲天憫人般的偉大與崇高,她只是用敏感而樸實的筆觸記錄了自己的人生體驗,沒有任何修飾和造作,唯有深層的感嘆與真誠。她,就是漢末女子蔡琰,字文姬。
一、 出身名門,才華橫溢蔡文姬的故事一直在中華文化的長河中流淌不息,尤其是“文姬歸漢”的話題,在《后漢書·列女傳》中傳寫過,在琴曲《胡笳十八拍》的清音中演繹過,在陳居中的《文姬歸漢圖》里呈現過……蔡文姬甚至成為“王者榮耀”的游戲角色,成為當下青年朋友們喜愛的文化娛樂方式。然而,蔡文姬和她的《悲憤詩》,似乎被忽視和遺忘了很久,歷來學者過多關注于詩作《胡笳十八拍》的真偽問題,反而很少聚焦于《悲憤詩》之中,去傾聽、去感同身受地理解這位身世坎坷、才華橫溢的女子的血淚心聲。
如若沒有《后漢書·列女傳》的記載,蔡文姬和她的作品或許早已在歷史的塵埃中消失殆盡。“陳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后漢書》中的記載,將蔡文姬的身份附屬于其夫與其父的名下,反映出漢末女性的從屬地位。一方面,她們必須依靠家庭出身才能獲得一定的文化教育和社會地位;另一方面,女子嫁給如意的夫君,方能實現“宜其室家”的美好愿望。漢末陳留一帶,出現過諸多較為著名的文藝家族,如陳留阮氏的阮瑀、阮籍父子,還有陳留蔡邕、蔡文姬父女等。蔡邕為漢末著名的文學家、書法家、音樂家,他博通經史、擅長辭賦,精通書法、妙解音律。蔡邕擅彈古琴,曾著有《琴操》等書。在家族文化的影響以及父親的熏陶下,蔡文姬從小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被譽為“博學有才辯,又妙于音律”的才女。蔡文姬繼承家學,對于琴樂也頗為精通。蔡文姬還擅長書法,宋代《淳化閣帖》收錄其書寫的《胡笳十八拍》詩句片段《我生帖》,此則草書作品用筆嚴謹、灑脫飄逸,達到了較高的藝術水準。
良好的家庭出身和文化修養,在和平穩定的年代,覓得一位相守一生的夫君,蔡文姬本應該能夠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如果那樣,歷史上或許就多了一位令人津津樂道的才女,而少了一位動人心魄的詩人。
二、 命運多舛,紅顏薄命“自古紅顏多薄命”,對于蔡文姬而言,她的一生歷經坎坷,幼年顛沛、一生三嫁,遭遇亂離、孤苦無依,她承受著一般女性難以體會的痛楚,不是親歷很難明白其中之苦。《后漢書·列女傳》對蔡文姬的悲慘遭遇有著簡要記載。在青春美好的年華,蔡文姬嫁給了衛仲道,衛家為河東大族,出身名門的蔡文姬與之結合,也是門當戶對,本應獲得幸福。如果衛仲道沒有英年早逝,或許蔡文姬也不會被擄,更不會轉入胡地。生命中有太多偶然,偶然中又似乎有著某種宿命的必然。
蔡文姬離開衛家回到陳留期間,正值漢末政局動蕩、天下大亂。東漢中平六年(189)至初平三年(192),董卓實行專權暴政,史稱“董卓之亂”。初平三年(192),董卓部下李傕等由長安東下,為孫堅的義兵所敗,李傕的部隊流竄到陳留郡,大加掠奪,蔡文姬也被擄入關。興平二年(195),李傕與南匈奴作戰失敗,蔡文姬又被轉到南匈奴軍中。據歷史學家譚其驤先生的研究,蔡文姬后來又輾轉到南匈奴故地即西河美稷(今內蒙古河套一帶)。蔡文姬嫁給了南匈奴左賢王,生有二子,淹留胡地長達十二年之久。胡地生活雖然較為安定,但因為文化差異以及被擄的屈辱身份,蔡文姬一直思念中原故土,期盼能夠回歸。建安十二年(207)前后,曹操派使臣迎接蔡文姬歸漢,并將她改嫁給董祀。
對于這樣一位多次改嫁的女子,董祀起初心存輕視、不與待見,二人感情也很難融合。幾經飄零、兩次改嫁的蔡文姬,董祀或許成為她生命中的最后寄托,然而婚后不久,董祀偏偏又犯了死罪。蔡文姬放手一搏,以幾乎崩潰的方式求見曹操,懇請放過董祀,《后漢書·列女傳》載:“及文姬進,蓬首徒行,叩頭請罪,音辭清辯,旨甚酸哀,眾皆為改容。”看到舉止失態、言辭酸楚的蔡文姬,曹操心生憐憫,他知道,如果真的殺了董祀,蔡文姬也必然生無可戀,他最終收回文狀,赦免了董祀之罪。史書中未見有關蔡文姬日后晚境的記載,書中所載這三次生命的沉浮,已經足以讓我們記住這位堅韌勇敢而富有智慧的女性。
三、 坎坷經歷,發為悲憤《后漢書·列女傳》載:“琰歸董祀后,感傷亂離,追懷悲憤,作詩二章。”《悲憤詩》的第一首為五言詩,第二首為騷體詩。面對故土及新人,回首坎坷往事,蔡文姬追懷悲憤,是為了如實記錄亂離時世的悲慘遭遇,一吐心中的憂悶,以此博取世人和新夫的同情?她只是情不能已,發為悲憤而已。或許,因為苦難過于深重,蔡文姬甚至不愿提筆。追懷,對于蔡文姬而言,其實就是咀嚼昔日的痛苦,舔舐內心的傷口。當我們走近這樣的作品,會聆聽到怎樣的心聲呢?又會產生什么思考呢?
蔡文姬《悲憤詩》(其一)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疆。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尸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所略有萬計,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失意機微間,輒言:“斃降虜!要當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豈復惜性命,不堪其詈罵。或便加棰杖,毒痛參并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
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處所多霜雪,胡風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感時念父母,哀嘆無窮已。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非鄉里。邂逅徼時愿,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復棄兒子。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號泣手撫摩,當發復回疑。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轍。觀者皆歔欷,行路亦嗚咽。
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三千里,何時復交會。念我出腹子,胸臆為摧敗。既至家人盡,又復無中外。城郭為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煢煢對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遠眺望,魂神忽飛逝。奄若壽命盡,旁人相寬大。為復強視息,雖生何聊賴?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勵。流離成鄙賤,常恐復捐廢。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
蔡文姬將她對于苦難的親歷,以追憶的方式娓娓道來,并通過女性細膩的筆觸,將最真實、最貼近的感受進行反復咀嚼,讀來令人無限唏噓、感嘆不已。蔡文姬詩中的悲憤之情持久而復雜,濃烈而深沉。蔡文姬選取遭亂被擄、胡地別子、歸鄉無依三個場景在詩中原景重現,將她內心的悲憤之情、苦痛之心一點一滴地呈現在世人面前。全詩共五百四十字、一百零八句,“肝脾爛腐”“毒痛”“號泣”“崩五內”“聲摧裂”“噓唏”“生狂癡”“怛咤”等悲痛字眼充斥全詩,令人不忍卒讀。
詩作第一段敘寫遭亂被擄的場景,詩人既能從漢末亂離的社會現實出發,又能結合自己流離失所、遭受屈辱的親身體驗,因此寫得形象真實、情態生動。首句“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描繪出漢末政局動蕩、董卓乘機作亂的史實。一個“亂”字和“弒”字,寫出了漢末國家政權的岌岌可危,為賊兵搶掠、家禍突起埋下伏筆。詩人沒有詳細刻畫董卓部下的兵刃之利,僅用一句“金甲耀日光”,令人不寒而栗、心生恐懼。反之,“平土人脆弱”一句,則將毫無還擊之力的普通百姓的無辜與無助全盤寫出。“斬截無孑遺”以下幾句,敘寫殺戮之慘烈。“馬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此與《后漢書·董卓傳》中的記載相似,是當時戰亂與浩劫場面的真實寫照,同時暗示著詩人自己也被擄掠。“還顧邈冥冥”,不僅實寫歸途難尋的失落之情,更是詩人前途難料的內心獨白,因而發出揪心的“肝脾為爛腐”的一聲長嘆。“所略”以下幾句,詳細描寫被掠之苦,形容婉轉曲折,“毒痛”二字,寫盡了被擄者身心受到的摧殘與迫害。經歷諸多苦痛,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可,為何無辜受罪?只能問天,問宿命。
戰亂帶來的人禍,造成了無辜民眾的被殺和受虐,而胡地的荒蠻,則給蔡文姬平添對于故土的眷戀。詩作第二段,前面幾句用簡練的筆觸描寫胡地生活,顯得情真意切、意味深長,后面大段詩句則重在抒寫母子難舍難分的別離之情,將全詩的悲憤之情推向頂峰。“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一個“異”字,寫出中原地區與胡地的風俗習慣及文化差異;而一個“少”字,委婉地道出了詩人所受屈辱。“翩翩”“肅肅”二語,寫風逼真,更寫出凄清孤獨、百無聊賴的心境。“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這是全詩眾多悲苦字眼之外的唯一一句歡欣之語,也是詩人思念親人、寄托生命的一絲希望。“復非”一語,將十余年來的等待與期盼之光輕易吹滅。此段敘寫,筆法曲折頓挫,情感婉轉微妙,刻畫出詩人復雜的內心世界。“邂逅徼時愿”,似乎是意料之外,幸福來的太過突然,反而沒有太多歡欣。“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道出了人世間母子永別的萬般無奈與苦楚。面對故土的召喚與親子的別離,矛盾煎熬的蔡文姬無言以對、不忍直視。“兒前抱我頸”,從幼子視角著筆,寥寥數語,令身為人母的蔡文姬的情感防線徹底崩潰。去留兩難之際,母子永別的號泣之聲,同來之輩難歸故土的呼號之聲,相互夾雜,共同演奏出一曲“悲莫悲兮生別離”的長恨歌。
回到朝思暮想的故土,詩人目睹的卻是親友亡故,滿眼一片荒蕪。物是人非之感,人世滄桑之嘆油然而生。“去去”一語,似乎是對淹留胡地十余年生活的訣別,“悠悠”一句,則滿載著詩人對于離別親子的長久掛念。“既至家人盡”,一個“盡”字,道出了生命的幻滅感。“城廓為山林”以下幾句,奮筆直書、物象交錯,寫出了故土的殘破、人世的荒涼。“煢煢對孤景,怛咤糜肝肺”,此處的“怛咤”,更是悲痛至極,與首段被擄時的“肝脾為爛腐”相比,是經歷了萬般苦痛與煎熬之后的痛定思痛與孤苦無依。此時,存在的意義何在?生命的寄托何在?“奄若壽命盡”,“雖生何聊賴”,茍延殘喘、百無聊賴,蔡文姬不知道她的人生將走向何方。“托命于新人”,成為此刻蔡文姬勉強茍活的一絲希望。“流離成鄙賤,常恐復捐廢”,那最后的期盼,也是猶如斷線的風箏,搖搖欲墜。“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末句化作一聲生命的慨嘆。漢末詩作《古詩十九首》曰“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面對人生短暫、憂患無常,漢末士人選擇及時行樂、追求功業。對于蔡文姬而言,生命中似乎沒有值得追求的東西,所以她的生命憂患更加深厚,她的情感郁積更加難以排遣。
沈德潛《古詩源》卷三評曰:“由情真,亦由情深。”全詩看似無心經營,卻有一股激蕩的真情貫穿其中,詩作中戰亂、被擄、受辱、離鄉、念親、別子、重嫁等悲憤之情相互交織、層層逼近,仿佛一首復調的悲愴奏鳴曲,令人感慨萬千,難以釋懷。
四、 永垂青史,意義非常蔡文姬的《悲憤詩》不僅情感真摯動人,也因其高妙的文學技巧,在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悲憤詩》的敘事手法高妙,尤其是對自我心理的剖析以及對于歷史事實與親身經歷的描繪,更是遠超前作。《悲憤詩》妙在刻畫細節,形象逼真。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四曰:“蔡文姬詩如小李將軍畫,寸人豆馬,莫不奕奕有生氣。又如名優演劇,悲歡離合,事事逼真。”名畫形象逼真,重在細部的描摹;名劇的動人,在于演員的聲情并茂。《悲憤詩》對于被擄時遭受詈罵的描寫、別子時幼子的對白以及歸鄉后聞見的描繪,皆生動逼真,令人如聞其聲、如臨其境,產生了立體豐滿的藝術效果。《悲憤詩》結構微妙,筆法跌宕起伏,富于變化。譚元春《古詩歸》卷七評曰:“妙在詳至而不冗漫,變化而不雜亂,斷續而不碎脫,若有意,若無意,若無法,又若有法。”《悲憤詩》善于剪裁與聚焦,時而筆墨經濟、時而奮筆直書,有意無意之間,有法無法之中,皆有情感起伏與人生經歷貫穿其中,因而讀來自然貼切、意味無窮。全詩三個場景相對獨立,又前后聯系,最終將悲憤情緒推向更深層次的生命思考與叩問,詩作有如一幅筆墨連帶、情感真摯的《祭侄文稿》,筆斷意連、濃淡相宜,悲憤交加、情不能已。《悲憤詩》的語言技巧也是雅俗共賞、文質彬彬。一方面,蔡文姬善于吸收漢樂府民歌以及方言口語入詩,另一方面,因為文化素養頗為深厚,她又能巧用雅言及書面語,形成了通俗易懂、酣暢淋漓的語言藝術特色。如“亂天常”“少義理”“家人盡”等語,宛如白話,卻又意味深長。“蒼天何辜”“勖勵”等語,出自經典典籍,卻又毫無隔違之感。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四曰:“文姬能寫真情,無微不盡。俚語出之則雅,實事狀之則活。”這些雅俗共賞的語匯,皆緊扣敘事與抒情加以巧妙運用,讀來靈動鮮活、富于表現力。
經典文學作品,往往能夠成為一種文化母題,在音樂、繪畫、書法、戲劇等藝術門類中不斷改編與再現,成為歷久彌新的話題。尤其是蔡文姬詩作中體現的華夷之辨、母子別離的主題,以各種藝術形式不斷重現,其中的文化內蘊則被強化與改造。唐代傳有琴曲《大胡笳》《小胡笳》,此曲依據蔡文姬的故事創作而成,南宋又出現琴曲《胡笳十八拍》的相關記載。《大胡笳》一曲收入明代《神奇秘譜》,今人打譜演奏,再現古代清音,全曲哀婉悲傷,其中“童稚牽衣”一段,琴曲通過高音區的反復彈奏、遞進與糾結,表現出骨肉分離的撕心裂肺的場面,最為悲楚動人。中國繪畫史上,以“文姬歸漢”為題材的畫作也是時常出現。不過,不同時期、不同畫家以及不同個性的畫作在場景選取、內涵表達以及呈現技法上不盡相同。其中最為知名的要數宋代陳居中的《文姬歸漢圖》,此畫場面浩大、設色艷麗。畫作強化了胡漢之間的融合與友情,突出了曹操及其使臣的政治權威地位,蔡文姬形象反而被弱化。蔡文姬遭遇亂離的悲憤以及與子別離的哀痛,在畫作中完全缺失,這也減低了此幅作品的藝術感染力。或許,晚明文士更能體會漢魏人情。在晚明畫家陳洪綬筆下,畫作僅僅選取母子別離的一個片段,蔡文姬面色凄慘、滿含悲痛,兩個幼子奔走號哭、試圖投入母親的懷抱,母子傷別的撕心裂肺之感,直接躍入眼簾,生動再現了《悲憤詩》中的“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的悲愴情感。
此外,文姬歸漢的故事還在歷代戲劇、小說作品中搬演過。如元代金志南的雜劇《蔡琰還漢》,明代陳與郊的雜劇《文姬入塞》等,小說《三國演義》第七十一回中也有相關片段。近現代有程硯秋的《文姬歸漢》京劇,以及郭沫若創作的《蔡文姬》歷史劇等。不同時期、不同門類的文藝作品,將蔡文姬的故事重新演繹、歷久彌新,同時也寄托著特定時代、不同作者的情感體驗與文化訴求。然而,最接近漢末亂離史實、最真切表達蔡文姬真實心聲的,還是《悲憤詩》的五百四十個用血淚堆砌而成的文字。
在悲慘的命運面前,蔡文姬以存在本身對此作出最有力的掙扎與抗爭。蔡文姬不像屈原那樣,不愿直面慘淡的人生,因而通過死亡的方式,表達忠而見棄的不滿;也不像阮籍,以表面佯狂,而實際苦悶的內心,來面對黑暗無序的政治。滿腹才華的蔡文姬,并沒有向古代男子那樣,在懷才不遇中潦倒一生,她只是希望擁有一個安定的社會,一個穩定的家庭,一雙可愛的兒女,還有一個不再鄙視的眼神。為了這些女性最基本的權利,蔡文姬茍活著,她的茍活,或許比以死徇義更加偉大!在《悲憤詩》的萬般苦痛的背后,涌動著一個忍辱負重、期盼未來的沉重靈魂。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蔡文姬的《悲憤詩》幾乎是字字血淚,她那微弱而零星的喜悅與期待之光,在慘淡的現實面前一次次被熄滅;她將一位女性最沉痛的生命體驗呈獻給世人,不是為了博取同情,而是讓后人懂得直面人世的無常,珍惜當下的美好,知道如何活得更加高尚而有尊嚴。
(作者單位:揚州大學文學院)
上一篇:岑參《優缽羅花歌》與天山雪蓮
下一篇:戴花人尚平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