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英雄詞
英雄人寫英雄詞。辛棄疾的詞作,是其英雄人格、英雄心態、英雄命運的真實寫照。他寫詞,有著明確而自覺的創作目的,《鷓鴣天·不寐》詞說:“人無同處面如心。不妨舊事從頭記,要寫行藏入笑林。”他寫詞,是要寫自己的人生行藏出處,寫自己的人生經歷境遇,寫自己的心態情感和世態人情。所以,無論是緣于外在的應酬唱和,還是緣于內心的創作沖動,辛棄疾都用詞來寫人生理想、人生思考、人生體驗、人生感悟、人生苦悶、人生樂趣。辛棄疾的詞,是他獨特個性的影像記錄、生命歷程的藝術呈現。
首先,辛詞展現了英雄的豪情、理想、追求、失落、苦悶、怨憤。其中可以看到稼軒“壯歲旌旗擁萬夫”(《鷓鴣天》)的威武,“沙場秋點兵”(《破陣子》)的帥氣,“千丈擎天手,萬卷懸河口”(《一枝花·醉中戲作》)的豪邁,也可以了解他“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的孤獨,可以領略他“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太常引·建康中秋為呂叔潛賦》)的人間情懷,“布被秋宵夢覺”時眷戀“萬里江山”(《清平樂·獨宿博山王氏庵》)的社會擔當。他有“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的時不我待的焦慮,更有像張良那樣為帝王師,能夠“萬里勒燕然”(《菩薩蠻》)的理想。
英雄有苦悶,有怨憤。他有時“半夜一聲長嘯,悲天地、為予窄”(《霜天曉角·赤壁》)。有時像馮諼一樣彈鋏悲歌,“腰間劍,聊彈鋏”(《滿江紅》“漢水東流”)。有時像“落魄”的“故將軍”李廣,醉飲在“歲晚田間”(《八聲甘州》)。有時悲憤難平,派遣“酒兵壓愁城”,用詞“寫盡胸中,塊磊未全平”(《江神子·和人韻》)。
行伍出身、經過戰火洗禮的英雄辛棄疾,善于在詞中再現戰爭場景,《水調歌頭》的“落日塞塵起,胡騎獵清秋。漢家組練十萬,列艦聳層樓”,寫紹興三十一年的宋金大戰,如同戰爭大片,驚心動魄;《滿江紅·賀王宣子平湖南寇》寫湖南安撫使王佐平定陳峒之亂:“笳鼓歸來,舉鞭問、何如諸葛。人道是、匆匆五月,渡瀘深入。白羽風生貔虎噪,青溪路斷鼪鼯泣。早紅塵、一騎落平岡,捷書急。”也是虎嘯風生,氣勢磅礴。
英雄是以天下為己任,有崇高的理想,執著的信念,深沉的家國情懷。故而給友人祝壽,辛棄疾是激勵友人“要挽銀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調歌頭·壽趙漕介庵》),自許“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送友人時,難忘“落日胡塵未斷,西風塞馬空肥”(《木蘭花慢·席上呈張仲固帥興元》),鼓勵友人“待十分做了,詩書勛業”(《滿江紅·送湯朝美自便歸金壇》),與朋友唱和,相互勉勵“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前韻》),憂慮著山河破碎,“南共北,正分裂”(《賀新郎·用前韻送杜叔高》),念念不忘“中州遺恨”(《水調歌頭·和馬叔度游月波樓》)。登南劍州雙溪樓時,憧憬著“倚天萬里須長劍”(《水龍吟》),一匡天下;登京口北固亭時,希望像古代的英雄一樣能“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永遇樂》)。從卷一所選詞什,可以領略英雄辛棄疾人格個性、心態情感的不同側面。
其次,辛詞展現了英雄的閑情逸趣、性情嗜好。辛棄疾23歲南歸之后,在仕途上打拼了20年,43歲(1182)被罷職閑居,除了53—55歲(1192—1194)、63—65歲(1203—1205)兩度短暫的東山再起之外,直到68歲去世,在江西上饒、鉛山鄉間閑居了20年。英雄辛棄疾被迫做了隱士。閑居期間,他有閑適的快意,更多的是閑而無用的苦悶憂郁。
從其詞作,我們可以看到,他的生活有時隨性輕松,“欲行且起行,欲坐重來坐。坐坐行行有倦時,更枕閑書臥”(《卜算子》)。讀書、飲酒、閑游,是他中晚年隱居生活的主要內容。他時常坐著竹轎,帶著釣車茶具、圓桌坐墊,在溪頭村畔閑游,所謂“行李溪頭,有釣車茶具,曲幾團蒲”(《漢宮春·即事》)是也。
他常常生病:“病是近來身,懶是從前我”(《卜算子》),“剩欲讀書已懶,只因多病長閑”(《西江月》),“病中留客飲,醉里和人詩”(《臨江仙》)。病雖愈,但筋力衰退,“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壯健如虎的英雄,到了老年,卻是“頭白齒牙缺”:“已闕兩邊廂,又豁中間個。”(《卜算子》)老態龍鐘:“坐堆豗,行答颯,立龍鐘。”(《水調歌頭》)
閑居期間,更多的是愁腸百結,愁思難解,他常常在詞中傾訴:“欲上高樓去避愁。愁還隨我上高樓。”(《鷓鴣天》)“有甚閑愁可皺眉。老懷無緒自傷悲。”(《鷓鴣天·重九席上再賦》)“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丑奴兒》)“近來愁似天來大,誰解相憐。誰解相憐。又把愁來做個天。”(《丑奴兒》)
再度出仕,他對官場生活深感厭倦。他五十三時重新出山,任福建路提點刑獄,后轉任安撫使。到福建不久,他就懷念“瓢泉快活時。長年耽酒更吟詩”(《添字浣溪沙·三山戲作》)。因與上司同僚不睦,他預感到官場危機:“新劍戟,舊風波。”(《鷓鴣天·三山道中》)因此準備退隱歸山,可兒子以“田產未置”勸阻,辛棄疾作《最高樓》“罵之”。寫詞罵子,前無古人。他在詞中說:“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不如像陶淵明那樣,早些辭官歸隱,葺個園兒名佚老,作個亭兒名亦好,“閑飲酒,醉吟詩”,何等自在逍遙。從官場退隱,他有詞;從家事抽身,他也有詞。《西江月·以家事付兒曹示之》就是宣布從此不再管家事,只“管竹管山管水”。他吩咐接管家政的兒曹,要依法納稅,要收支平衡:“早趁催科了納,更量出入收支。”辛棄疾是超人,同時也是懂得生活、很會生活的平凡人。
辛棄疾好酒,嗜酒,幾乎無日不飲,《浪淘沙》宣稱“身世酒杯中。萬事皆空”;《浣溪沙》自言“總把平生入醉鄉,大都三萬六千場”;《臨江仙》自悟“少是多非惟有酒,何須過后方知”。他嫌獨飲不過癮,就寫詞請朋友來共飲:“掀老甕,撥新醅。客來且盡兩三杯。”(《鷓鴣天·寄葉仲洽》)
他每飲必醉,常常在詞中自寫醉態:“一飲動連宵,一醉長三日。”(《卜算子》)“昨夜山公倒載歸。兒童應笑醉如泥。”(《定風波》)“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西江月》)常常狂飲爛醉,不免傷及健康。于是朋友勸他戒酒,可他回應說:“記從來、人生行樂,休更問、日飲亡何。快斟呵。裁詩未穩,得酒良佳。”(《玉蝴蝶》)等到身體實在吃不消了,他只好聽從友人和家人的勸告而戒酒。可理智上想戒,生理上卻十分依賴,那份糾結,全表現在《沁園春·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詞中。他跟酒杯訂立盟約,約好從此不再親近酒杯,并命令酒杯:“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狡黠的酒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酒杯深知稼軒翁難得真正止酒,于是詼諧地答應:麾之即去,哪天想俺了,一招就來。果不其然,止酒不幾天,酒友載酒入山相邀,稼軒翁自感不便以止酒為托辭,于是破戒一醉,并用韻再賦一首《沁園春》以自我解嘲。
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偶像,辛棄疾也不例外,他崇拜的偶像是陶淵明。他愛讀陶詩,有《鷓鴣天·讀淵明詩不能去手戲作小詞以送之》詞紀事,他贊美陶詩“更無一字不清真”,評價陶淵明的人品更是常人難以企及。在稼軒心目中,那些豪門望族的王、謝諸郎,連陶淵明腳下的塵土都比不上。前人早就指出,辛棄疾最愛說陶淵明。確實,辛棄疾在詞中一再提及陶淵明,時而夢中相見:“老來曾識淵明,夢中一見參差是。”(《水龍吟》)時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味”(《賀新郎》),時而“笑淵明、瓶中儲粟,有無能幾”(《賀新郎》)。陶淵明真正是辛棄疾的異代知音。
無情未必真豪杰。英雄辛棄疾,也多情深情。辛詞還表現出友情、愛情、親情以及幽默的個性。
友情和親情,集中體現在贈別詞中。贈別,有送別與留別之分。送別,是居人送行人;留別,是行人留贈給居人。他的贈別詞,有的是送門下士,如《定風波》。有的是送同僚,如《木蘭花慢》是在滁州送通判范昂,《鷓鴣天》是離開南昌時留別司馬漢章,《摸魚兒》是離開武漢前往長沙之前留別同官王正之,《水調歌頭》同是在武漢留別湖廣總領周武、湖北轉運司判官王正之、鄂州知州趙善括。有的是送同宗兄弟,如《菩薩蠻》和《臨江仙》送族弟辛祐之、《賀新郎》和《永遇樂》別族弟辛茂嘉。有的是送別女侍者,如《臨江仙》和《鵲橋仙》分別送侍者阿錢和粉卿。送別、留別的對象不同,寫法也各不相同,但都情深情真。如送門下士范開,安慰他說:“但使情親千里近,須信。無情對面是山河。”(《定風波》)送同僚范昂說:“無情水、都不管,共西風、只等送歸船。”(《木蘭花慢》)送族弟祐之說:“記取小窗風雨夜,對床燈火多情。”(《臨江仙》)其中有兩篇最膾炙人口。一是《摸魚兒》,借送別寫人生感慨,借傷春而傷人生,滿心的追求、期待與失望、怨憤,表面不著一字,卻隱含在字里行間,千回百折,寄慨遙深。二是《賀新郎》送茂嘉弟,精選五個經典的離別故事來編織離別的痛楚,筆法變化多姿,構思新奇,筆法靈活,結構縝密,技巧高超,堪稱稼軒“第一離別詞”。
辛棄疾也有愛情詞。比如在江西贛州平定茶商之亂后寫的《菩薩蠻》(西風都是行人恨),就表達了對夫人的深深懷念,想象夫人“試上小紅樓,飛鴻字字愁”。《浣溪沙·壽內子》雖是壽詞,卻也表達了夫妻相濡以沫的真愛和欣慰:“壽酒同斟喜有余。朱顏卻對白髭須。兩人百歲恰乘除。”古代詩人的愛情詩、愛情詞,書寫表現的對象大多是婚外的女子,只有少數篇章是為婚內妻室而作。像辛棄疾這樣,戎馬倥傯之余還能想到給夫人寫首詞以寄相思,很是不容易呢。寫詞給夫人祝壽,共享天倫之樂,在詞世界里也不多見。還有些詞作,也疑似為夫人而作,如《武陵春》寫逾約未及時歸家,而“鞭個馬兒歸去也,心急馬行遲。不免相煩喜鵲兒。先報那人知”,“那人”,顯然是夫人。只是難以肯定這是為自已的夫人所寫,還是像《生查子·有覓詞者賦》《鷓鴣天·代人賦》那樣代為他人所作。但《念奴嬌·書東流村壁》肯定是寫辛棄疾本人一段刻骨銘心的艷遇,詞中“舊恨春江流不斷,新恨云山千疊”的名句,足以體現詞人對這段愛情的留戀與遺憾。
沙場秋點兵的英雄硬漢辛棄疾,寫起柔情溫情愛情,一點也不讓小晏、秦郎、李易安。如《一剪梅》《戀繡衾》《一絡索》諸詞,都是用平常語寫深情,語淺情深。至于《南歌子》下片:“今夜江頭樹,船兒系那邊。知他熱后甚時眠。萬萬不成眠后、有誰扇。”寫一位妻子對遠行在外的丈夫的關心體貼,如此溫柔賢慧有愛,在兩宋詞史上很是罕見。
辛棄疾還擅長給女性歌手素描畫像,幾筆勾勒,就生動傳神。如《如夢令·贈歌者》寫歌者的氣質風韻輕盈曼妙,眼波流轉,甚是迷人:“韻勝仙風縹緲。的嬌波宜笑。”《菩薩蠻》寫舞者的舞姿舞態:“淡黃弓樣鞋兒小,腰肢只怕風吹倒。驀地管弦催,一團紅雪飛。”富于動態美和現場感。
有智慧的人通常都很幽默,蘇軾和辛棄疾就很幽默。他倆都寫了幽默詞。不過,蘇軾的幽默詞,大多是朋友間的戲謔調笑。到了辛棄疾,幽默詞具有了特殊的思想含量和藝術品位。幽默詞,是辛棄疾詞中一個特別值得注意的類型。
辛棄疾的幽默詞,雖然也有玩笑打趣之作,如《尋芳草》調侃友人陳莘叟想老婆,晚上無法成眠,就好玩有趣。但更多的是借友人間的調侃打趣來抒發人生的憤懣,如《行香子·博山戲簡昌父仲止》表面上說“由來至樂,總屬閑人”,好像很享受這種悠閑。詞末說要“把相牛經、種魚法,教兒孫”,堂堂大英雄,晚年只落得在家中教兒孫如何養牛養魚,萬字平戎策,換來的是東家種樹書。內心深處的不平與無奈,人生社會的顛倒錯位,自在言外。《卜算子》將“千古李將軍”與“為人在下中”的李蔡對比,進而與自己“萬一朝家舉力田,舍我其誰也”的現實處境進行類比,不同命運的對比與相同命運的類比之中,見出古往今來的賢愚錯位。《踏莎行·賦稼軒集經句》和《水調歌頭》(我亦卜居者)自我調侃,自我開解,用幽默的態度化解人生的挫折與苦悶,是一種人生智慧。《夜游宮·苦俗客》和《千年調》諷刺追名逐利的俗客和阿諛奉承、圓滑世故的官場風氣,頗能見出辛棄疾嫉惡如仇、剛正不阿的人格個性。
辛棄疾一生熱愛山水、留連山水,寫了大量的山水詞。他又長期住在鄉村,熟悉鄉村,寫了許多描繪鄉村生活、鄉村人物的詞作。參照唐代山水田園詩人的稱呼,辛棄疾可稱為山水詞人、鄉村詞人。
辛棄疾愛寫山。江西上饒一帶的山,諸如靈山、南巖、積翠巖、雨巖、西巖等等,他都為之傳神寫照。辛棄疾寫山,常常充滿了神奇的想象,有的山,像戰馬奔騰:“青山欲共高人語。聯翩萬馬來無數。”(《菩薩蠻》)“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沁園春》)有的山,則似神仙化出,積翠巖是共工怒觸天柱而成:“我笑共工緣底怒。觸斷峨峨天一柱。補天又笑女媧忙,卻將此石投閑處。”(《歸朝歡》)南巖則是仙人洪崖削出:“笑拍洪崖,問千丈、翠巖誰削。”(《滿江紅》)。他欣賞山的雄奇氣勢,而不愛山的精致玲瓏,《臨江仙》詞就說:“莫笑吾家蒼壁小,棱層勢欲摩空。相知惟有主人翁。有心雄泰華,無意巧玲瓏。”
他寫水,很少寫靜態的水,而喜歡寫動態的水,奔流的水,如《摸魚兒》寫錢塘江潮:“望飛來、半空鷗鷺。須臾動地鼙鼓。截江組練驅山去,鏖戰未收貔虎。”《沁園春》寫瀑布:“驚湍直下,跳珠倒濺。”《清平樂》寫“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礙。千里盤盤平世界。更著溪山襟帶”,都充滿了跳蕩的生命力和飛動感。辛棄疾的幽默感,也體現在對山水的描繪中,如《玉樓春》:“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時相對兩三峰,走遍溪頭無覓處。西風瞥起云橫度。忽見東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舊住。”仿佛是天真的兒童看云山,充滿了喜劇性。
辛棄疾筆下的鄉村,浸透著濃郁的泥土氣息、生活氣息,這里有“東家娶婦。西家歸女。燈火門前笑語”(《鵲橋仙》)的熱鬧,有“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清平樂》)的和諧。其間可以聽到“平岡細草鳴黃犢”(《鷓鴣天》),“蛙聲一片”在“稻花香里說豐年”(《西江月》);可以望見“北隴田高踏水頻。西溪禾早已嘗新”(《浣溪沙》);可以看到“牛欄西畔有桑麻”,“雞鴨成群晚不收”,“荒犬還迎野婦回”(《鷓鴣天》)。
鄉村詞中,活躍著各式各樣的鄉村人物:“笑背行人歸去,門前稚子啼聲。”(《清平樂》)“青裙縞袂誰家女,去趁蠶生看外家。”(《鷓鴣天》)“誰家寒食歸寧女,笑語柔桑陌上來。”(《鷓鴣天》)“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清平樂》)“父老爭言雨水勻。眉頭不似去年顰。殷勤謝卻甑中塵。”(《浣溪沙》)這些村姑村婦、兒童父老,讓我們感到親切而陌生。親切,是這些人物如同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人物,仿佛是我們身邊的人物,陌生,是詞史上從未有人關注過這些鄉村人物。
辛棄疾還不乏節令詞和詠物詞。元宵,是宋人的狂歡節。辛棄疾為我們實況報道了當年臨安元宵節的盛況:“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青玉案》)也留下了一幅信州城中元宵夜的活動彩照:“彩勝斗華燈,平地東風吹卻。”(《好事近》)梅雨,是古往今來的江南人年年都要經歷的天氣,辛棄疾為我們描繪了當年江西上饒梅雨天氣的真實場景與親切感受:“漠漠輕陰撥不開。江南細雨熟黃梅。有情無意東邊日,已怒重驚忽地雷。云柱礎,水樓臺。羅衣費盡博山灰。”(《鷓鴣天》)
詠物,是宋詞中的一大主題。辛棄疾的詠物詞,也獨具特色,特別是《念奴嬌》詠白牡丹,把牡丹比作孫武當年在吳宮訓練的女兵,想象新奇,只有像他這樣行伍出身的軍人才有這樣的聯想。而《鵲橋仙·贈鷺鷥》則是宋代一首罕見的生態詞,詞中表達了辛棄疾自覺而明確的生態平衡意識,即不同物種之間應和諧生存相處。他告訴鷺鷥,不能把溪中的魚兒全都吃光,而要維護溪中的生態平衡,只有這樣,才能“物我欣然一處”,才能和諧永續地發展。八百年前辛棄疾就有這樣超前的生態觀念,不能不令人驚嘆敬佩!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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