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宋之滑稽戲:
托故事以諷時事
在探尋中國戲劇起源時,王國維不僅發現了巫,也找到了優。“巫與優之別:巫以樂神,而優以樂人;巫以歌舞為主,而優以調謔為主;巫為女為之,而優以男為之。”從王國維的描述中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信息:巫的目的是娛樂神,優的目的是娛樂人;巫的娛樂手段多為歌舞,優的娛樂手段多為戲謔調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優可以算是最早的戲劇演員。
從“優孟衣冠”開始的戲劇表演
優善于模仿別人的言行舉止,巧言善辯,常能在談笑戲謔間發揮諷諫的作用。《史記·滑稽列傳》中記載了一個叫優孟的雜戲的藝人的故事。
楚莊王有一匹心愛的馬死了,楚莊王非常傷心,命令大臣為死馬治喪,并按大夫的葬禮規格進行安葬。眾臣覺得不妥,紛紛勸諫。莊王大怒,說:“如果再有人膽敢為葬馬的事情進諫,立刻處死!”結果優孟依靠自己的巧言,不但沒觸怒莊王,還令莊王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楚國宰相孫叔敖深知優孟是位賢人,十分禮遇他。孫叔敖雖身居高位,但一生清廉,所以沒有留下多少家產,所以在臨終前囑咐兒子:“我死了以后,你沒有依靠,說不定會貧困,如果那樣的話,你就去見優孟吧,告訴他你是孫叔敖的兒子,他會幫你的。”果然如孫叔敖所料,他的兒子沒過幾年就窮困潦倒,只能依靠給人背柴度日。有一天,他遇到了優孟,就說:“我是孫叔敖的兒子,父親去世前,囑咐我貧困的時候就來見您。”優孟花了一年的時間,學著模仿孫叔敖的動作、神韻,達到了惟妙惟肖的程度。
一日,莊王設宴,優孟穿戴上孫叔敖的衣冠,上前敬酒,神態和孫叔敖一模一樣。莊王以為孫叔敖復生,讓他做宰相。孟以孫叔敖的兒子生活潦倒為辭,并趁機對莊王進行規勸。莊王認識到自己對故臣遺屬照顧不周,于是召見孫叔敖的兒子,賜以封地與奴仆,使孫家的生活有了改善。
優孟對孫叔敖的模仿,以及向楚莊王諫言,都是按照自己的設計來做的,完全是扮演人物的有情節的表演,所以許多后世學者將“優孟衣冠”列為戲劇藝術表演的萌芽之一。
劃破深沉歷史的笑聲
優的表演隨著時代發展日趨成熟,后來出現了優人嘲諷犯官的表演形式,進而產生了中古時期重要的表演形式——參軍戲。到了宋金雜劇的階段,優人的插科打諢就更加豐富了。
王國維先生在其《宋元戲曲考》中指出,“宋時滑稽戲尤盛”,又說“宋時所謂雜劇,其初殆專指滑稽戲言之”。可見,滑稽戲在宋代的戲曲藝術中占有重要位置。
滑稽的最大魅力在于諷刺,而諷刺的力量無非來自兩處,或針砭流行觀念之乖謬,或揭示強權人物之過失,從而令人產生解氣之快感,獲得一種心理上的釋放。
宋徽宗時,童貫伐遼不力,在前線打了敗仗,狼狽逃回。某日,宮中設宴,教坊演雜劇。只見幾個婢女走上臺來,發髻各不相同。第一個女子頭上只梳了一個發髻,自稱“蔡太師家的”,時任太師的蔡京每天都要見皇上,所以梳了個“朝天髻”。第二位女子梳了個偏在一邊的“懶梳髻”,自稱“鄭太宰家的”,鄭太宰因為母親去世,回鄉守孝,不問朝政,所以她就梳了這樣的發型。第三個女子頭上梳滿發髻,自稱是“童大王家的”,“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以“三十六計(髻),走為上計”的典故,諷刺了童貫擁兵二十萬卻大敗而逃的事實。
秦檜作為曾一手遮天的權臣,也被優人諷刺過。宋高宗時,臨安省試,秦檜之子秦熺,侄子秦昌時、秦昌齡三人皆中,其他學子心有不滿,卻敢怒不敢言。第二年省試前,坊間上演了一出新劇。幾個演員扮作士人,聚在一起推測今年主考人選。甲說,主考官定是彭越。乙說,朝中好像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大人呀。甲說,自己所說乃是漢代的梁王彭越。乙質疑甲說,彭越死了千年,不可能來做主考官。甲反問,韓信能當去年的主考官,彭越和韓信是同一個朝代的,怎么他就來不得呢?眾學子對甲的胡言亂語嗤之以鼻,甲的再次回答卻令人不得不服,他說:“若不是韓信,去年又如何取得三秦?”乃是以漢朝名將韓信掠取三秦之地,暗諷上一年秦檜子侄三人全部榜上有名的蹊蹺。
宋代滑稽戲不僅諷權臣,還能斥時弊。宋徽宗在位時,蔡京主持改革幣值,不顧百姓生活實際,發行以一當十的大額錢幣,給人民生活帶來諸多不便。于是優人們以此為題,給皇帝編了出戲看。一個藝人扮作賣豆漿的小販,一個小錢一碗。一位顧客來了,喝了一碗豆漿后,拿出新發的大錢結賬。小販自稱剛出來,找不開九個小錢,只好請客人再多喝幾碗。顧客沒辦法,只好繼續喝,喝到第五碗時實在喝不下去了,說道:“只是以一當十就這么麻煩,要是將來相爺再發行以一當百的大錢,我們老百姓可怎么辦呢?”宋徽宗被這出戲深深打動,很快下令停發當十錢。
滑稽戲在宋代十分盛行,宮廷內宴、官員私宴、瓦舍戲場都有這樣的表演,南宋時甚至產生了“臺官不如伶官”的說法,《宋元戲曲考》中匯集了不少的相關材料,讓我們可以通過文字感受到宋代戲劇的獨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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