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留名不容易
南先生說:好名好利,是人心的根本病根,賢者難免……但留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名利之求,人皆有之。只是追求的側重點不同而已。
所謂“名利尊卑貪爭無二”,在一個看透世情的人眼里,重視道義節操的人,能把千乘之國拱手讓人;一個貪得無厭的人,一文錢也要爭奪。就人品來說有高下之分,但就人性而言,都是有貪婪的人,二者并無本質的區別。就像當皇帝,他的任務是治理國家,而當乞丐,任務是討吃要飯,地位享受不同,但都有人生的痛苦。如果說區別,就是品質的高下,層次的高低。庸人和小人,貪圖現世的利益,沒有精神追求;而君子、賢人們,與物質相比,更多了份精神之求,把這份追求轉化為身后的留名。哪一種活法更有品質?一目了然。但是,更多人不選擇做君子賢人,因為太累,太苦,要一生辛苦,這是難以忍受的。一個人能做到安貧樂道,是不容易的。也正因此,成就了君子圣賢的偉大。
莊子在《外物》篇中說:“沉靜可調養病體,按摩可延緩衰老,寧靜息心可平復內心的浮躁。雖如此,像這樣的人,仍屬于操勞碌碌的人,這些以閑適為目的人是從不過問的。所以,圣人用來教化天下的道理,神人不去過問;君子用來治理國家的方法,賢人不去過問;小人用來茍合于時的伎倆,君子也從不過問。”
可見,人與人之不同,人各有追求,各有使命,所以活法也不同。但是,人品有高下之分,生活有質量之別。志向不同,境界不同。君子賢人之品質高,當然生活品質也高,留名于世的追求,也就是很自然的了。也只有他們,才可能留名。有人說:文人虛偽,表面清高,實則有名利之求。當然,沒有追求,就不叫人了。這有什么錯嗎?沒有。
中國的知識分子,歷來有一份身后留名的情結。古人說:“一心潔白,流芳千古。”元代詩人兼畫家王冕,在他的一幅《墨梅》畫里題詩說:“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俗諺“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一生追求的目標,就是“留取丹心照汗青”。儒家知識分子追求“立功、立言、立名”之三不朽,其三者之間往往又密切相連的,人生的最終旨趣,就在于名留史冊,光耀后世。所以,歷來的儒生,十分重視名節,視之如自己的羽毛的。
東漢時,王密任昌邑令。一天夜里,他懷里藏著巨金,去賄賂楊震。
他說:“你不必害怕,夜深無人,沒有人會知道此事的。”
楊震回答說:“天知、地知、我知、你知,何謂無知?”一句話把王密嗆在了那里,啞口無言。
賄賂不成。沒辦法,只好灰溜溜回家了。
楊震斷然拒絕賄金,維護了自己的清白人格,因此有了“震畏四知”一語。
為官清廉,保住自己的名節,這是身為官員最重要的品質。楊震作為知識分子,沒失去良知;作為官員,沒失去清廉。生活中注意檢點自己,嚴以律己,維護自己的好名聲。同時修身養性,與人為善,以身作則,終于為自己留下清名。
如果不能立不世之功業,那么就選擇“立言”,寫道德文章,以期流傳后人,遺芳百世。古人認為文章是“千古事”,學問道德文章,因為承載著精神,往往能萬古不死;而功名、事業和富貴,都會隨個人和時代的消亡而消失殆盡。古人追求的就是精神的不朽之名。所以,古來那些有才德的知識分子,總是懷著一份名節之追求,可以放棄功名利祿,但不可心失去名節,更對于道德文章傾注巨大的熱情。因為在他看來,文章千古事,是可能為他留下千古名聲的。
但是,史上留名,當然是很難的,不是你努力就一定能做到,也不是你有功業就一定可留個好名聲。一切都要經受歷史的考驗,讓時間和后人去評說。當世的評論并不能說明什么。所以,清代詩人吳梅村說的:“飽食終何用,難全不朽名。”古人追求的名聲,可不像現在這么急功近利,追求現世的名聲,以帶來現世的實惠。他們追求的是身后留名,希望自己的功業,或學問道德,能遺惠后人,流芳百世。
當下社會的名聲之求,與古代相比,程度上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追求的是現世名,目的為現世的利益。至于身后名,那是沒譜的事,而且太不現實,太不實惠了,誰去追求那個呢?不如現實點更實惠。所以,今天的一些知識分子的求名,可不在乎古人那些萬世之名的。也不像古人那樣苦修,堅持節操,修養一生,立不世功業,著道德文章,而是急功近利,坐不住書齋,靜不下心來,沒興趣于研究學問,更感興趣于到處游學、演講、走穴賺錢,上電視報紙,與某人在網上開口水戰……反正,目的也是為了出名;而出名呢?是為了賺錢,生活水平得以提高——才不肯像古人那么傻,去“安貧樂道”呢!都新時代了,讓“君子固窮”之類的觀念見鬼去吧!知識分子難道就應該受窮嗎?就應該寂寞嗎?那我可不要!在經濟社會,不如忙著把自己腦子里這點學識,兌換成錢幣來得更實惠。
不是說文人就應該窮,也不是說文人不可以知識文化換成金錢,只是這個職業本身需要沉靜狀態下,不受外界和名利之累,需要靜心做事,否則做不好,最終也成就不了什么功名的。更不要說留名了。所以,此類行為是一種短視,也是對自己學問的不自信,所以,跳跳達達,上躥下跳地,不能安分踏實。在當下,一個知識分子能耐得住寂寞,不隨波逐流,顯得更為可貴和必要。因為,這樣一個時代,更需要真正潛心于學問和創作的人,否則,就不可能有對得起這個時代的偉大思想和作品。
所以,今天的一些知識分子寫的所謂道德文章,實在很難說有流傳的價值。南先生在談到現代人的功名追求時,說:“先不談古人,就拿現在來說,幾十年來,不知出版了多少著作,但其中能被我們放在書架上要保留它到二三十年的,又有幾本?尤其現在流行的白話文章,看完了就丟,只有三分鐘的壽命,因為它缺乏流傳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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