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李嗣源
李嗣源是后唐的第二位皇帝,也是五代君主中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嗣源為沙陀人,本無姓氏,取名邈佶烈。善于騎射,為人沉默寡言,被李克用收為養子,賜名嗣源。在克用與后梁朱溫的戰爭中,嗣源倍顯神勇,被譽為“李橫沖”。至后唐莊宗嗣位,嗣源連連因功升遷,同光元年 (923) 為橫海節度使,率部襲取后梁鄆州,即拜天平軍節度使、蕃漢馬步軍副都總管、旋率千騎攻取汴州,滅后梁。拜中書令。
時郭崇韜秉政,嗣源雖為中書令,并無實權。郭崇韜為壓抑功臣宿將,自稱是唐郭子儀之后,以世家名門自居。莊宗武將功臣多為沙陀人,出身低下,遇有求官問職者,郭崇韜即言: “我十分了解您的才能與功勞,可惜出身寒素,我不敢任用,以免名流嗤笑。”對與他齊名的李嗣源,郭崇韜尤其忌憚。滅梁不久,即令嗣源赴鎮。天平軍治鄆州 (今山東鄆城),嗣源無奈,只得離開京師來到鄆州。不久,崇韜又令李嗣源渡河北上,駐屯邢州 (今河北邢臺),防備契丹。嗣源憤憤不平,請解除兵權,回太原養老。莊宗不許,又將他擢為蓄漢內外馬步總管,改任宣武節度使。但還是讓他在河北駐扎。實際是對握有重兵的他存有戒心。同光三年 (925) 干脆任命嗣源為成德節度使,成德治所為鎮州(今河北石家莊市東北),這也就意味著要讓他長駐河北。嗣源自然忐忑不安,開始準備退路。這年三月,他向莊宗上表,請求任命他的養子李從珂為太原內牙馬步都指揮使。當時嗣源家屬均居太原,他本人也想在太原度過晚年,因此想先把從珂安排在太原。誰料莊宗大怒道: “嗣源握兵權,居重鎮,怎么能干預朝政,為子請官!”從珂原為衛州刺史,莊宗下令貶為突騎指揮使,率數百人戍守石門鎮,郭崇韜乘機散布輿論說:“總管李令公不是久居人下的人,皇家子弟無人能與他匹對。”暗指李嗣源會篡奪皇位。又密勸莊宗除掉嗣源或罷其兵權,莊宗不許。
這年十一月,郭崇韜率軍平定蜀國,次年正月被殺。自此開始,名臣宿將人人自危。李繼麟,李存乂等相次被殺,李嗣源也成為伶人宦官讒害的目標,數次險些被殺。同光四年(926)二月,貝州兵變爆發,莊宗不任用近在咫尺的李嗣源為帥,而是自京城派佞臣李紹榮至河北主持平叛。在李紹榮連連失利的情況下,才不得已命李嗣源率軍平叛,時叛軍已據鄴城(今河北大名)三月六日,嗣源趕至鄴城,與諸軍約定明晨攻城。當夜,禁軍從馬直軍士張破敗帥眾倒戈,將李嗣源擁入城中。時李紹榮率軍屯于城南,嗣源雖遣牙將求救,紹榮拒不發兵。嗣源入鄴城后,兵變首領趙在禮率將校迎拜,要請嗣源在河北稱帝。嗣源借口到城外收集散兵,脫身出城,但圍城諸軍多引兵退去,獨他所屬的鎮州兵五千人相帥歸來。李紹榮退軍后,即上書莊宗,稱李嗣源已與亂軍聯合叛亂,嗣源也遣使至洛陽向莊宗解釋。嗣源部將石敬瑭、中門使安重誨力主公開起兵,攻占洛陽。石敬瑭勸李嗣源道:“自古大事成于果斷,敗于猶豫,您已與叛軍共入鄴城,無論如何也不會取得今上的信任,更何況他早就對您存有戒心,只要你給我三百騎兵,我就可先克大梁,您再率大軍相繼而進,直指洛陽,這樣才能安然無恙,否則,不僅您舉家難保,隨從將士也將有殺身之禍。”安重誨也說:“現在皇上無道,軍民怨怒,您若順從眾人推戴,就會安享榮華,若為皇上效忠,只有死路一條。”嗣源點頭稱是,馬上分派使節到各地進行聯絡,沒有多久,河北的多數節度使,以及河南的泰寧 (今山東兗州)、齊州 (今山東濟南) 等使都相率歸附。嗣源兵勢日益強盛。于二十五日渡河南下,知汴州 (今河南開封)孔循遣使到嗣源營中,向嗣源說:“皇帝也正率軍東來,若你能在他之前抵達,汴州就歸你所有。”當天,李嗣源令石敬瑭入據汴州。次日,又接到消息說莊宗已向洛陽方向退去,嗣源令大軍緩緩而行。四月一日,莊宗被殺,洛陽大亂。次日,蕃漢馬步使朱守殷遣使請嗣源速入京城,安定局面。嗣源率軍入城,宰相豆盧革帥百官請嗣源登基為帝,嗣源不許。自稱本無他心,待安葬莊宗,迎立太子,就繼續回河北抗御契丹。這是安重誨與石敬瑭的精心設計。他們認為,若入城之后直接稱帝,叛君自立的痕跡實在難以遮掩。因此,必須一步步地進行。
安重誨、石敬瑭先讓百官請李嗣源監國,第一次進行請求,嗣源自然不答應,第二次也沒有同意,等到百官第三次請求時,馬上應允下來。次日就入居興圣宮,受百官朝見,雖名為監國,實際上無異皇帝,早就忘了幾天前講得 “本無他心” 的話。
李嗣源監國后,首先作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任命安重誨為樞密使,掌管軍機要務,第二件是令各地訪尋逃散的諸王,一有消息,安重誨就派人就地殺掉。到最后,莊宗的兄弟子孫除了一個半癱的邕王存美外,都沒能逃脫厄運。第三件事是派石敬瑭為陜州留后,防備魏王繼岌的伐蜀軍東進洛陽。又派養子從珂為河中留后,防備繼岌北歸晉陽(今山西太原)并派人招撫孟知祥,要他封鎖漢中,不讓繼岌入川,形成了對繼岌的包圍。不幾天,繼岌被隨從縊殺,征蜀兵由任環率領歸附嗣源。這樣,李嗣源才開始放心地作皇帝。
繼岌死后第四天,消息傳到洛陽,李嗣源馬上要百官商定即位的禮儀。孔循建議唐國國運已經完結,應當自建國號,另開紀元。李嗣源卻說 “我年十三即隨獻祖征戰,獻祖把我視作兒子,后來又跟隨武皇近三十年,先帝近二十年,武皇的基業就是我的基業,先帝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怎能再建國號?”獻祖為莊宗祖父,武皇即李克用,先帝指莊宗。嗣源在此,想以莊宗的合法繼承人自居,既可避免篡位之嫌,又可以減少地方勢力的反抗與阻力。既然如此,百官便順水推舟,建議用嗣子柩前即位的禮儀。于是,六十多歲的李嗣源身著孝服,在莊宗柩前即位作了皇帝。這天是四月二十四日,距作監國僅十余日。二十八日,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天成。嗣源成為后唐第二代君主——明宗皇帝。
一
明宗皇帝自幼從軍,目不識丁,各地的上書都讓安重誨讀給他聽,但安重誨也識字不多,許多上書無法讀通。只得向明宗解釋道:“臣以忠實之心跟隨陛下,掌管軍國要政,當今之事,大致能知曉,對于古事、儀禮實在力不從心。”因此,他建議明宗選擇一些知名學士參與政務決策。明宗出自行伍,十分擔心文人學士們輕視他,安重誨也怕后來人分了他的權勢,但又不得不用文人。于是,選來選去,選中了謹小慎微的馮道數人,任命為端昭殿學士,協助安重誨參預機要。明宗又任命率征蜀軍回歸的任環為宰相,削弱莊宗時任命的宰相豆盧革、韋說的權力。任環與明宗早年共同跟隨李克用,十分知己。這次率大軍歸來后,對明宗又格外忠誠。因此,備受青睞。豆盧革、韋說自恃出身名門,又長期在莊宗朝為相,對這位新皇帝不太放在眼中,有時在殿前奏事也不太講究禮貌,自以為是。弄得明宗十分惱火。任環為相不久,豆盧革、韋說又與安重誨在明宗面前發生爭執,來來往往,聲疾色厲,明宗退朝后,一位老宮女悄悄地問道:“剛才與重誨相爭的是誰?”明宗答“宰相”,宮女說道:“妾在長安宮中,還沒見過臣下敢這樣的,他們實在太輕視大家了。”這位宮女是唐朝時的老宮女,因此說在長安宮中時。“大家”是當時人們對皇帝的稱呼。昭宗聽了這話,當然氣上加氣。第二天,就貶豆盧革為辰州刺史、韋說為溆州刺史。
豆盧革、韋說罷相,明宗令臣下薦舉宰相。任環薦御史大夫李琪、安重誨薦太常卿崔協,重誨認為:“李琪雖有學識,但為政不廉,作宰相關鍵要品行端重有器度,學識在其次。”任環卻提出“崔協雖有名聲,但識字不多,無有學識,我已屬于不學少識的宰相,若再加上崔協,豈不讓天下人見笑。”退朝后,重誨又到任環私第,勸任環道: “現在缺乏相才,就權讓崔協暫時干著,可否?”任環仍堅執己見,明宗心中實際上是希望用識字不多的崔協為相,很擔心有學識的宰相不夠順服。但又不好弄得滿朝都是無學識宰相。想來想去,終于有了一個折衷方案。第二次在朝堂商計此事時,任環與安重誨仍各執己見,任環稱安重誨并不了解朝中大臣,是受人利用,重誨也動怒道:“除非崔協暴死,否則必須任他為相。”明宗勸開兩位重臣,提出馮道可為宰相,理由是馮道博學多才而且與世無爭,這樣就取代了任環提出的李琪。馮道與 “識字甚少” 的崔協同時被任命為宰相。
朝廷宰臣、柩密使都由新人充當,明宗皇帝開始著眼于國家的治理。莊宗統治的幾年中,最突出的問題是財力不充,官吏欠俸,士兵缺餉。莊宗與租庸使孔謙只顧橫征暴斂,不注意發展生產、與民休息。弄得民不聊生,一派凋零,終于導致傾覆。明宗雖不識字,但長年在外征戰,對民生民苦有所了解。尤其是通過親身經歷,深知莊宗之所以覆敗的根源。加之稱帝之時,已六十余歲,豐富的閱歷與政治經驗,使他成為五代君主中比較成熟的一位政治家。
明宗稱帝以來,前朝的財政危機繼續發展,百官俸祿不僅要折合成實物下發,而且每百錢只能折五十錢的實物,應當正月發放的俸祿也往往拖到五月才能兌現。唐代以來,吏部要向新任命的官吏頒發告身與敕牒,告身相當于鑒定,敕牒相當于任命書,新任官員要交納一定數目的錢才能領取告身。但在后唐時代一些官吏無錢買取告身,只領取敕牒便去赴任。昭帝稱帝之初,依然如此。至于出生入死的士卒們,更是窮困交加。不解決這一問題,李嗣源的江山也坐不穩。因此,在安重誨等人的協助下,明宗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改善困境、穩定局面。
明宗入洛不久,即誅殺莊宗朝租庸使孔謙,孔謙所設立的苛斂條目統統廢除。后又任命任環以宰相專判鹽鐵、度支、戶部三司,主管財政。任環接任后,先請明宗罷除了夏、秋兩稅的省耗。后唐農民一年分夏、秋兩次納稅。過去規定,每納稅一斗,要額外上交一升的省耗,實際上是額外加征。其后,又請明宗規定地方官不許額外征斂,刺史以下官不許向皇帝進貢,希望由此減輕百姓負擔。
明宗稱帝的這年秋天,又下令把宮中鷹坊的鳥獸全部放掉。各地不許再進貢這類東西。馮道向明宗慶賀道:“陛下可以說是恩及禽獸了。”明宗卻說: “不對,我對禽獸并無惻隱之心,只是過去隨先帝打獵時,常有野獸進入成熟的秋田中,為了追獵野獸,往往把莊稼踐踏得七零八落,現在又近秋收,我則此想到畋獵有害無益,所以不許各地再捕捉禽獸進貢。”
對于豪強官僚的兼并土地,侵凌百姓,明宗也有所抑止。豆盧革、韋說罷相不久,有人告發豆盧革強奪民田,并縱容自己的田客殺入。韋說強占鄰家水井、包庇強奪民財的兒子。明宗聞知大怒,立即又將豆盧革、韋說再貶為費州司戶、夷州司戶。
這些措施對于恢復經濟、發展生產起了一定的作用。
與此同時,明宗也進行了減輕國家財政負擔的努力。
明宗為監國時,莊宗后宮宮女還有一千多人,宣徽使選年少貌美者數百人送到明宗居住的興圣宮,明宗問: “要此何用?” 宣徽使答道: “負責宮中的各項職掌。” 明宗道:“宮中職掌應了解過去的習慣與規矩,這些人怎能勝任。”命宣徽使將這批年少女子送回各自家中,只選用一些老年舊宮人。及明宗稱帝后,嚴格規定:后宮只能留宮人百人,宦官三十人,其余的人全部放出。對朝中官吏,明宗則令宰相與吏部商議,無論是各部各司,還是各使屬下,凡是有名無實的多余官吏一概廢除。當時,洛陽城一帶還集結著大批軍隊,軍糧運輸十分困難,明宗令諸軍分別駐屯于附近有糧的州縣,免除了軍糧運輸的壓力。
經過如上努力,后唐的社會生產與財政狀況明顯好轉。府庫充實,糧食富足,有的州郡十文錢就可以買到一斗糧。一天,馮道與明宗談起近來四方無事,五谷豐登,明宗喜不自勝,表示要與百官共享太平。馮道又向明宗談起一件往事:“過去臣在先皇幕府作書記官時,曾出使中山,途經太行山的井陘關,山勢十分險峻,懸崖峭壁、彎曲小路,我戰戰兢兢,十分小心地按著轡繩,緩緩穿過山口,幸好平安無事。誰料踏上平路,剛放開韁繩,想輕松地奔走一下,卻險些人仰馬翻。我想治理天下也是這個道理吧!”明宗十分贊同他的說法,問道: “今年豐收,百姓日子是否富足?”馮道答道: “農家百姓遇有災年,就會流離失所,淪為餓殍,若豐年糧多,又會受到糧賤的傷害,農民在四民當中最為勤苦,全賴陛下愛護扶持。我記得前進士聶夷中有詩寫道:‘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醫得眼下瘡,剜卻心中肉。’ 雖語言粗俚,卻道出了農家的苦情。” 明宗馬上令左右侍從錄下此詩,以后常常諷誦。
二
明宗稱帝初,以安重誨為樞密使,任環、馮道、崔協為宰相,崔協后來居上,完全聽命于安重誨,馮道唯唯諾諾,未有實權,能與安重誨相抗衡的,只有任環一人。但這種局面也未維持多久。
關于崔協為相的爭執,使安重誨與任環的矛盾公開化。在這一問題上,明宗又站在安重誨一邊,對任環不太滿意。任環平時自恃與明宗的舊交,十分剛直不阿,得罪了一大批權貴。因此,朝中以安重誨為首的一批大臣,一有機會,便在明宗面前指斥任環的過失。明宗也并不希望有這么一位昔日的朋友在身邊為相,更何況任環對他也不是那么恭謹。遂于天成二年(927)六月,罷任環相,并允許任環致仕(退休),在磁州安家。安重誨薦舉樞密副使孔循為樞密使、同平章事,作了宰相。
孔循在莊宗末年為汴州刺史,后投降明宗。此人性情狡詐,有權謀,先是依附安重誨,對重誨恭恭敬敬,十分順服。后來與安重誨并為樞密使后,便想取而代之。928年春,明宗要為次子李從厚選親,安重誨與孔循都有一位妙齡小姐,待字閨中。明宗先是看中了重誨的千金,孔循聞訊,馬上找到重誨,推心置腹地勸道: “您執掌大政,出入宮禁,若令媛與皇子為婚,恐怕人們會講閑話。”重誨聽信了這番話,馬上辭掉婚事。與此同時,孔循暗暗派人賄賂明宗寵信的王德妃,希望能讓皇子娶自己的女兒,此事果然被明宗認可。成婚之日,安重誨才發覺中計。第二天,就上奏明宗: “孔循女已入宮中為皇子婦,循不宜再在朝中。” 明宗無奈,只得派孔循為忠武節度使兼東都留守。
排擠掉任環與孔循后,安重誨在朝中更是獨往獨來,氣焰薰天,權勢迅速膨脹,明宗對他已漸漸看不下去。
孔循被派往東都不久,明宗召見安重誨,要他選擇一處重鎮委任左驍衛上將軍華溫琪為節度使。這位華溫琪原為秦州節度使,明宗稱帝不久,他主動要求離開秦州到朝中任職,這在當時是十分難得的。因此,明宗任命他為左驍衛上將軍,每月除額定俸祿外再加賜若干錢谷。但安重誨卻認為此人狡詐不可信,因此,對明宗的這個決定一直拖著不辦。過了幾日,明宗又提起此事,安重誨面有不悅,道: “臣已奏明陛下,現時并無余缺,若陛下一定要讓他為使,只有樞密使一職可以取代。”安重誨是樞密使,所以他才這樣說。誰料明宗也裝作不知,說 “也可以”。重誨面紅耳赤,無言以對,溫琪聽說此事后,數月不敢出門,唯恐重誨加害。
華溫琪之事,使明宗對重誨更加不滿。正在這時,成德節度使王建立上書告發安重誨擅權作威,目無君主,并請求入朝向明宗當面揭發,王建立也是行伍出身,目不識丁,明宗初舉兵南下時,他主動保護明宗家中老小,因此,深得明宗寵信。二月末,建立來到洛陽,向明宗陳述安重誨的罪狀。三月初,明宗召見安重誨,臉色慍怒,向重誨道:“朕決定與你一鎮自去休息,以王建立代你原職。”也就是想讓你安重誨到外地作一個節度使。安重誨見事不好,馬上痛哭流涕地說:“臣披荊斬棘跟隨陛下幾十年,您登基為帝后,又典掌樞機數年,現在天下無事,臣子不知因什么罪過被放逐外鎮。”明宗仍十分不快,徑自退下。次日,百官大臣紛紛請明宗留下重誨,聯名上書稱: “陛下平日待重誨如左右手,怎能因小過而放逐,請陛下三思!”明宗雖然明知這是出于安重誨指使,但也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了百官的請求。為避免安氏過度專權,他任命王建立為宰相、兼判三司,想以此分散安重誨之權。
建立以宰相三司不到半年,因目不識丁實在難以勝任,就向明宗提出辭掉判三司,明宗不許。建立長年在地方,雖入朝為相,對朝廷制度,禮儀十分生疏,百官大臣仍是匯集于安重誨門下。因此,他這個宰相實在是徒有虛名,根本就未起到明宗設想的效果。安重誨的權勢仍在不斷增長,不僅地方藩鎮紛紛進貢,就是諸國使節到來,也是先至安府,再到朝廷。尤其是皇子從璨事件后,滿朝更為之側目。
從璨為嗣源少子,任右衛大將軍,平日對安重誨的專權十分不滿,經常與他相對。天成四年(929)二月,明宗出巡,以從璨為皇城使,負責洛陽的治安與保衛。從璨常與賓客在城中的會節園宴飲,一次酒醉之后,臥到了設在園中的御榻上。在當時,御榻只有皇帝才能坐臥,若臣子登榻,就是大逆不道。重誨得知此事大喜,馬上派人向明宗報告從璨謀反,請誅殺。次日,明宗下詔將從璨賜死。此后,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諸位皇子見到重誨都低聲息氣,唯唯囁囁。只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前磁州刺史康福,一個是明宗的養子李從珂。
康福是沙陀人,善說沙陀話,當時朝中以漢人居多,即使是沙陀人也多忘卻了舊語,專講漢話。因此,康福就得到年邁的明宗寵愛,幾乎每次退朝,都要將他召入便殿,訪問時事,兩人用沙陀話對答,有時還與明宗一起唱起塞上歌謠,敘說河東舊事,明宗往往愴然涕下。康福仗著在明宗那兒的特殊地位,對安重誨不太理睬。安重誨自然十分厭惡他。929年十月,派人警告他:“康福!你盡管在皇上面前胡說八道,我早晚要殺掉你!”康福深知安重誨的威勢,馬上向明宗請求放他到地方作官。當時朔方、河西一帶,常有游牧部族侵擾,節度使常常遇害。重誨即奏請明宗,任命康福為朔方、河西節度使。康福向明宗辭行時,淚流滿面,明宗看不下去,讓安重誨給康福換一個地方。重誨答道:“康福未立功勛,即自刺史升為節度使,沒有資格挑選地方,況且詔令已下,難以復改。”明宗不得已,對康福說: “重誨不肯,我也無可奈何。”
李從珂雖是養子,但一直隨明宗左右征戰,幾次救明宗于重圍。明宗稱帝,被任命為河中節度使、同平章事。他對安重誨也早有不滿,多次揚言要除君側,即清除安重誨。這是安重誨最大的一個威脅。平時安重誨時常在明宗面前說從珂心術不正,必為后患。但明宗根本聽不進去。重誨于是絞盡腦汁,設計了一個大陰謀,長興元年(930) 四月,重誨假借明宗名義派人令河中牙內指揮使楊彥溫驅逐從珂。一天,從珂出城閱馬,彥溫乘機關上城門,并派兵登城拒守,從珂大聲責問: “我待你這么優厚,你為何要這樣?”城上答道“彥溫不敢負恩,只是接到樞密院宣令,請公入朝。”從珂只好向洛陽而來,途中先派一人向明宗報告了事情經過,明宗馬上問安重誨:“彥溫是否得到了樞密院的宣令?”重誨答道 “這是奸人們造謠生事,應當速速征討。” 明宗半信半疑,想當面詢問楊彥溫,令重誨任命彥溫為絳州刺史,想在他離開河中后押來洛陽。安重誨不同意,再三請求發兵,明宗令步軍都指揮使藥彥筒等率軍征討,臨行交待一定要活捉彥溫,但安重誨則叮囑他一定要殺掉彥溫。
五天后,河東傳來捷報。次日,送來楊彥溫的首級,明宗十分惱怒,但已無能為力。更使他氣憤的是在當天的早朝中,宰相馮道竟然提出“從珂擅離職守,致使河中生事,應當依法治罪。” 明宗知道是安重誨在背后指使,憤憤地說: “我兒被奸人所害,原委尚不清楚,你們這樣主張,難道非要把他置于死地嗎? 這不是你們自己的主張。”過了二天,安重誨又提出此事,并說,河中已發現從珂私自打造的兵甲,顯然有謀反之心。明宗勃然大怒,向重誨吼道 “朕昔時窮困潦倒,全仗此兒拾馬糞自贍,后日南北征戰,也多靠此兒相助,若無從珂,朕今日怎會作天子?難道我堂堂一國之主連這樣一個兒子也庇護不住嗎?你看該怎么處罰就怎么處罰吧!”重誨見狀,只得唯唯答道“陛下父子家事,臣怎敢裁處,還是請陛下裁處”。明宗稍稍息了些火,道“讓他在私宅閑住就是了。”
從珂雖居洛陽,但自百官至士大夫都不敢與他來往。這一事件,也使安重誨的權勢達到了極點。雖然滿朝文武、地方大吏表面都對他俯首帖耳,但他的反對派還是越來越多,明宗皇帝對他的跋扈也已忍無可忍。
這年八月,禁軍的兩位將領李行德、張儉領著告密人邊彥溫來見明宗,告發安重誨要聚眾謀反,自立為帝。因時機還未成熟,明宗下令斬告密者,并召來重誨加以安慰。雖然如此,安重誨還是感到了潛在的危機。
進入九月,告發安重誨的人漸漸增多。宮中以王德妃為主,朝中以武德使孟漢瓊為首形成了一股倒安勢力。安重誨向明宗請求出外作節度使,以全余生。明宗不許,重誨屢屢請求,明宗動怒道: “朕不患無人,你自去便了。” 明宗想順水推舟,解除安重誨在朝中的職權。成德節度使范延光勸明宗挽留重誨。并說“重誨一去,誰能替代?”明宗說:“卿豈不可替代?”延光連連推辭 “臣隨陛下時間太短,而且才干也不如重誨,怎敢當此重任。”明宗又令諸宰相商議此事,除馮道主張解除其樞密使職務外,其余人都主張不可輕動大臣。明宗見時機尚未成熟,仍挽留安重誨為樞密使。不過,又提拔范延光為樞密使,繼續作廢除安氏的準備工作。
正在這時,東川節度使董璋反叛,明宗令陜州節度使石敬瑭率軍征討,西川節度使孟知祥也起兵助東川。至年末,石敬瑭大軍沒有多少進展,明宗對群臣道 “誰能為朕經辦此事?不然,朕當親自出征。”安重誨請求前去督戰,明宗馬上同意。次日,重誨離洛陽馳往東川。
重誨一離洛陽,彈劾他的奏章累日不斷。重誨長興二年(931)正月抵鳳翔,鳳翔節度使朱弘昭迎出城外,連日歡宴,朱弘昭原來就是靠安氏勢力作到鳳翔節度使的,所以,安重誨向他透了實情:“小人爭相讒害,使我險些受戮,幸虧今上英陽,方得以保全家室,真不知以后該怎么樣?”重誨一離鳳翔,朱弘昭馬上派人飛奔洛陽,向明宗報告: “重誨對陛下怨恨不已,且口出惡言,不能讓他到石敬瑭兵中,以免生變。”接著又遣人告知石敬瑭“重誨舉止孟浪,不得人心,若到將軍營中,恐將士會不戰而潰。”敬瑭馬上上書明宗,請將安重誨召還。明宗當即令重誨還洛陽。二月三日,重誨剛返至潼關,又接到詔書,令他以中書令兼護國節度使,不須進京,直接到河中 (治所在今山西永濟西)赴任。重誨雖然知道這不是好兆頭,但又不敢抗旨進京,只好硬著頭皮前去赴任。五月,他上表明宗,請求致仕,在河中養老,想退出政壇,擺脫厄運。明宗下詔: 安重誨以太子太師致仕,仍受原俸祿,這天,重誨的二個兒子崇贊、崇緒一同由洛陽來到河中。重誨看到二個兒子,大吃一驚: “你們不是要給別人留下口實嗎?” 第二天,馬上上表,請求將二子送往洛陽。
安重誨致仕后,明宗令原保義節度使李從璋為護國節度使,又派步軍指揮使藥彥稠率軍與他一同赴河中。接著又令皇城使翟光鄴至河中。臨行交待“若重誨有反叛跡象,可就地誅殺。”光鄴至河中,與李從璋共同率五百親軍圍住安府,從璋自己入見重誨,拜伏庭中,重誨馬上走近攙扶,從璋自袖中抽出短登將其刺殺。明宗接到重誨已死的奏書,馬上下詔,指責重誨離間孟知祥、董璋與朝廷的關系,試圖聚眾謀反,自立為帝,在河中致仕后,又私自將二子召回身邊,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不殺不足以謝天下。
重誨一死,明宗好象結了一樁心事,馬上任命李從珂為同平章事、充西都留守,駐守長安。又提拔宣徽北院使趙延壽為樞密使,以孟漢瓊知內侍省事,充宣徽北院使,主掌宮禁。兩位樞密范延光、趙延壽鑒于安重誨剛愎自用終致被殺的教訓,大小事情不敢作主,明宗皇帝又已習慣于安重誨專權的局面,對于政事也日漸疏怠。這樣,宣徽北院使孟漢瓊與王德妃相聯合,權勢膨脹,不過,沒有多久,明宗長子李從榮突然崛起,控制了朝政。
三
明宗之子中,有三人年齡最大,一是養子李從珂,為西都留守,駐長安。一是長子李從榮,封秦王,判六軍諸衛事駐洛京。一是宋王李從厚,駐汴州。安重誨專權時,三人都被其壓抑。及重誨死,三人勢力開始發展,其中從榮權勢發展最快。
安重誨一死,從榮開始參預朝政,由于他掌握兵權,又是明宗長子,在朝中十分驕橫。無論是范延光、趙延壽還是孟漢瓊,他都十分輕視。但他的聲名遠在宋王從厚之下,更何況關中還有隨明宗多年征戰的李從珂,也覬覦著洛京的帝位,因此,朝中大臣人人思危,紛紛請求到地方任職。
長興三年 (932) 十一月,六軍諸衛副使石敬瑭不愿與從榮共事,被派作北京留守(即晉陽)、河東節度使。樞密使范延光,趙延壽也想效法石敬瑭,明宗不許。
次年正月,以秦王從榮為守尚書令兼侍中。當時諸王都有師傅,宰相懼從榮威勢,不敢為他派任,只是請他自己選擇。秦王選中兵部侍郎劉瓚作師傅,劉瓚在明宗面前苦苦哀求,不敢赴任,明宗不許。當時秦王府中都是權宦子弟,少年得志,十分輕佻、驕躁,從榮對這位師傅從不按師禮接待,總是當作僚屬看待。劉瓚面色稍有不悅,從榮馬上命令守門軍士不許進門,只允許他一月到秦王府一次,還往往見不到人。
這年五月,明宗突然中風,月余未見群臣,洛城的人們人心惶惶,或逃往鄉村,或躲入軍營,一片混亂,到七月初,明宗硬撐著召見了群臣,人們才安定了一些。
看到明宗病得這般嚴重,群臣開始考慮立太子的問題。太仆少卿何澤見秦王從榮權勢正盛,先行上表請立從榮為太子。想以此討好從榮。明宗讀著表章,泫然淚下,對左右侍從道: “群臣請立太子,看來我得到太原養老去了。”次日,召群臣計議此事,從榮向明宗道“臣兒年幼,愿隨父皇學習治國平天下之術,不愿作太子。”下朝后,從榮又找到范延光與趙延壽責問道“執政想讓我作太子,是不是要奪我兵權,把我限制在東宮中?”延光、延壽即請明宗先不立太子,以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此后,從榮更加驕橫無忌。
他奏請明宗把禁軍嚴衛、捧圣步騎兩指揮之兵割作自己的牙兵,每次上朝,都率幾百騎兵,前呼后擁,張弓挾矢,橫沖直撞。對延光、延壽諸執政官十分倨傲,并對親信說“我一旦作天子,一定要殺掉這些老奴才。”范延光、趙延壽自然十分憂慮,多次請求到外地任職。明宗不明內情,以為是因為自己病重的緣故,十分不快,說: “要走就走,何必還要向我請求。”延壽夫人是明宗的女兒,封齊國公主,見事情僵持,她親自拜見父親,解釋道“延壽是因為有病,難以料理政事才提出請求的。請父皇恩準。”第二天,兩人又向明宗道“臣不敢兩人同去,請陛下先準一人,若新任樞使不稱職,臣立召即至。”明宗同意,任延壽為宣武節度使,提升山南東道節度使朱弘昭為樞密使、同平章事。但弘昭連連推辭,明宗叱責道“你們難道都不愿在我身邊嗎?”弘昭這才不再推辭,但妻兒老小都還留在山南,以防萬一有變。
延壽走后月余,范延光也通過孟漢瓊、王德妃,出外作了成德節度使。當時名將重臣多借故請求外任,留在朝中的也往往與秦王建立聯系,被明宗信任的親軍都指揮使康義誠也派兒子到秦王府作事,以求兩全。
十一月中旬,明宗病情加劇,秦王從榮入宮探視,明宗已不能抬頭,王德妃在一旁對明宗說“從榮在此。”明宗也沒有說話。從榮走出宮門時,聽到宮中哭聲不絕,以為明宗已病危。第二天,稱病不去宮中,其實,當晚明宗的病情略好了一點。從榮未去宮中,在秦王府與左右親信抓緊策劃。他自知自己十分孤立,不得人心,怕萬一百官擁立他人,自己將一無所獲。遂決定先下手為強,帥牙兵進入宮中。次日晨從榮率步兵、騎兵千余人在城中天津橋列陣,先派人向宰相、馮赟通告 “我今日要入居興圣宮,你們各有妻子家屬,為人處事不能過于固執,不然,隨時可能大禍臨頭。”馮赟馬上馳入皇城,與朱弘昭、康義誠、孟漢瓊商討對策,還未議出結果,監門將軍報告秦王兵已到了端門外。孟漢瓊馬上入宮對明宗道“從榮謀反,亂兵已至端門。”宮中妃嬪聞訊,相顧號哭。明宗倒十分冷靜,問漢瓊 “從榮何苦如此?” 又問弘昭 “是否真的謀反?”弘昭說“是,剛才已令守門將關閉宮門了。”明宗悲戚不已,對一旁的從珂之子,控鶴指揮使李重吉說“我與你父親千辛萬苦平定天下,誰能料到從榮會受人指使,謀反作亂,你先為我守住宮門,以后要把兵權全交給你父親。”又命孟漢瓊召馬軍都指揮使發兵討伐從榮。
孟漢瓊率兵沖出宮門,從榮正坐在天津橋上,急忙率軍抵抗,他沒想到父親還會活著,更沒料到會有討伐他的兵馬,他本來是想留重兵在天津橋威懾百官,自己直接入宮在父親柩前即位。這一來,打得他驚慌失措,很快便潰不成軍。從榮逃回秦王府后,被活捉斬首。
聽到從榮的死訊,明宗心中還是萬分傷心,幾次昏死過去,病情急劇惡化。從榮有一個小兒子,自小就長在宮中,明宗十分喜愛,從榮死后,諸將請求殺掉,明宗哭著說“他有何罪”。但還是交由軍卒斬首。第二天,馮道帥群臣在雍和殿朝見明宗,明宗哽哽咽咽對大臣們說: “朕家事如此,實在慚愧。”
見過群臣后,明宗馬上又病在床上,他令人到鄴都 (魏州) 召宋王從厚,準備讓他嗣位,宋王到洛陽的前一天,明宗病卒,終年68歲。葬于洛陽縣內,陵為徽陵,謚號圣德和武欽孝皇帝,廟號明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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