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

——葬歌

也許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鷹不要咳嗽，

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

不許陽光撥你的眼簾，

不許清風刷上你的眉，

無論誰都不能驚醒你，

撐一傘松蔭庇護你睡。

也許你聽這蚯蚓翻泥，

聽這小草的根須吸水，

也許你聽這般的音樂，

比那咒罵的人聲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閉緊，

我就讓你睡，我讓你睡，

我把黃土輕輕蓋著你，

我叫紙錢兒緩緩的飛。

【導讀】

孩子，你好好地睡

本詩是聞一多為悼念四歲而夭的長女聞立瑛而寫的，詩由心出，淚泉和墨，句句滴血。

四歲的立瑛，已相當聰敏，只是虛弱單薄，父母對她憐愛有加。一九二六年暑假，聞一多在北京藝專不堪校長擠兌、同事誣蔑，拂袖而去，辭職南歸，攜病中的立瑛等家人返回老家湖北浠水。后來為了生活，聞一多經上海學者潘光旦介紹，任吳淞國立政治大學訓導長。此間，病中的立瑛思父心切。聞一多沒有時間回家，只得寄照片一張，立瑛看著照片直叫“爸爸”……

作者沒有采用井噴式的寫作方式，他壓抑再壓抑，克制再克制，平靜再平靜。“在語言上，詩人采用冷處理的方式，使情感得到巨大壓縮……壓抑著的悲憤之情和著輕柔沖淡的問句，催人心碎。……巨大的情感沖擊波從平靜的字面下飛身而出。”（閻延文）讀者的心，也隨之而摧。

“不許陽光撥你的眼簾，/不許清風刷上你的眉，/無論誰都不能驚醒你，/撐一傘松蔭庇護你睡。”在作者的心中，四歲的女兒還活著，酣睡甜甜，呼吸輕柔；作者小心地呵護著她，生怕陽光過強照醒了她，生怕清風過多涼醒了她。松蔭青青，女兒如土，此中的情感，悲痛難禁。

作者穩定心神，自己安慰自己，也許孩子死去并不是壞事，地下的生活也許很有趣，她可以“聽這蚯蚓翻泥，/聽這細草的根兒吸水”，至少，“這般的音樂，比那咒罵的人聲更美”——孩子，你不在了，你至少不會聽到誣陷詆毀、私心雜念的丑惡之聲。

“我把黃土輕輕蓋著你，/我叫紙錢兒緩緩的飛。”——此時，讀者的淚水也在緩緩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