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幾道
阮郎歸·天邊金掌露成霜
天邊金掌露成霜,云隨雁字長。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此詞寫九月重陽節宴飲時的感懷。情思深沉,筆調凝重,與晏幾道的多數的輕巧風格詞作不同。
首二句寫景。“天邊金掌”,指長安的金銅仙人。據《三輔黃圖》記載,漢武帝曾在長安建章宮前建高二十丈的銅柱,上鑄銅仙人,手托承露盤,以貯露水。這里以長安景物代指汴京風光。“露成霜”三字,用《詩·秦風·蒹葭》“白露為霜”句,直接點明時令。此句用典,從悠遠的歷史事例中引出蕭瑟秋意,使詞一開始就籠罩著一種深沉厚重的氣氛。次句“云隨雁字長”,緊承上句,寫秋天的典型景色。《禮記·月令》:“季秋之月,霜始降,鴻雁來賓。”天邊云彩中飛出排成一字的長長雁陣,云也似乎隨著雁隊的移動而延長了。這句很容易使人想到王勃《滕王閣序》中的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二者顯然有異曲同工之妙。“露成霜”和“雁字長”,開頭二句是典型的秋色秋景。
“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點出“重陽”二字,“趁”字用得妙。意思是說,本來經歷了許多辛酸事,心地已經悲涼,對于綠杯美酒、紅袖佳人已經沒有興趣,只是因為這里人情溫暖,尚似故鄉,為了珍惜友誼,姑且趁這重陽佳節,暫作一陣歡樂吧!于是,滿腔幽怨、無可奈何的心情,通過一個“趁”字而表露無遺。這兩句表面上都是歡樂文字,實際上是用歡樂來掩飾或反襯悲涼心情,意境更深一層。所以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云:“綠杯二句,意已厚矣。”
上片寫景色凄涼,心情在表面歡悅的掩飾下實更為凄涼。過片換頭以承作轉,補充上片三、四句。“蘭佩紫,菊簪黃”是“佩紫蘭,簪黃菊”的倒裝,重陽節佩蘭簪菊本是古時的風俗,屈原《離騷》有“紉秋蘭以為佩”之句,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說“菊花須插滿頭歸”,在人情溫暖似故鄉的氣氛中,詞人也只能從俗了。這二句不僅寫出重陽習俗,而且也是為下句“殷勤理舊狂”作鋪墊。況周頤謂“殷勤理舊狂”五字有三層意思:“‘狂’者,所謂一肚皮不合時宜,發見于外者也。狂已舊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晏幾道本是個天真任性的貴公子,年青時常與歌兒舞女歡娛,曾寫下許多“狂篇醉句”。可是父親死后,家道衰落,“仕宦連蹇”,“陸沉于下位”,以致生活貧困,加上人情淡薄,使晏幾道嘗夠了人世的悲涼滋味,從此再了“狂”不起來,常有不堪回首之感。這里的“舊狂”,就是指當年“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的生活。既然已是“舊狂”,本不當再“理”,如今再“理”,而且“殷勤理”,只是為了不辜負重陽佳節,不辜負溫暖似故鄉的“人情”友誼。所以這“殷勤理舊狂”確是“若有甚不得已者”。
然而,這不得已的“理舊狂”是排遣不了內心的悲涼的,所以結句又來了個大轉折。況周頤云:“‘欲將沉醉換悲涼’,是上句注腳。‘清歌莫斷腸’,仍含不盡之意。此詞沉著厚重,得此結句,便覺竟體空靈。”所謂“上句注腳”,是說“殷勤理舊狂”是想用痛飲“沉醉”來換掉長期郁積的“悲涼”心境。可這只是主觀愿望,客觀現實是:內心的悲涼蓄積已久,潛藏已深,決非沉醉所能換掉的。席上清歌傳來,詞人不禁又有斷腸之感了。詞人吩咐自己“莫斷腸”,一個“莫”字,正表現出自我控訴的內心的痛苦。此句確實含有“不盡之意”,但這“不盡之意”,通讀整首詞之后,讀者也都能品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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