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書所見而懷抱自出,是這首小詞的特點。《草堂詩余》題曰:“孤鴻”,將其當成詠物詞,不恰當,調后或有“黃州定惠院寓居作”八字疑亦后來所加。但注明作地,對理解此詞大有幫助。首句寫景,“缺月掛疏桐”,表明秋夜桐葉已疏,下弦的月亮掛上桐梢,夜深寂寂,環境異常幽靜。“漏斷人初靜”句,創造了一個極幽甚至有些凄冷的環境,此時詩人獨在江邊徘徊。不寫為何事而徘徊,自然使人感到寂寞無告的心境。這正是蘇軾謫居黃州的心情實況寫照,妙在以景色渲染而不煩直述。誰能見到幽人的行蹤?誰能體會幽人的心情?只有“縹緲孤鴻影。”孤鴻之“孤”與獨往來之“獨”兩相映照,而前用“縹緲”,后用“影”字,使人更增加迷離飄忽之感。上半闋以人為主,寫鴻之見人。
下半闋則以鴻為主,寫人之見鴻,“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鴻為人所見,夜深被驚起,卻沒有高飛遠引,而是回頭望人,似欲訴衷曲。為什么如此?因為無人理解,“有恨無人省”。它恨何事,鴻既無言,人亦難知,然而從鴻的行動中可以悟出。“揀盡寒枝不肯棲”,不肯占據高樹,而偏偏甘守“寂寞沙洲冷”。必有心事才如此。鴻本來只居蘆葦沼澤田野,不棲于木的,于是有人抓住這一點,認為是語病,也有人引《易經》“鴻漸于木”證明不是語病,這種爭辨可謂癡人前不得說夢。雁不棲于木,原是自然屬性(因其堂間有蹼)。詩人并不是不知,而是有意強調鴻本身甘于寂寞,不愿高棲,這樣鴻的本身正和幽人的不慕富貴的品格相一致。于是到底是在寫鴻或是借鴻寫己,鴻與人是一是二,若即若離,就由讀者自己去體會,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黃庭堅跋這首詞說:“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正是強調這個特點。東坡此時之心懷正在此詞意境中透露出來。陳匪石《宋詞舉》對此詞有一段精辟論述,移錄于下,以供參考:“首句寫景,已一片幽靜氣象。次句寫時,更覺萬籟無聲,纖塵不到。‘幽人’身分境地,烘托已盡,然后說出‘獨往來’之‘幽人’。‘見’上著一‘誰’字,更為上兩句及下‘孤’字出力。至‘孤鴻’之‘影’,則為見‘幽人’者,或即‘幽人’自身,均不可定。然而其中有恨焉,不知誰實驚之,為誰回頭?而卻系如此,乃知實有恨事,無人為省。‘揀盡寒枝’兩句,孤鴻心事,即幽人心事。因含此恨,寂寞自甘,但見徘徊沙洲,自寄其‘不肯棲’之意。而其所以恨者,依然無人知之,固亦有吞吐含蓄之妙也。而通首空中傳恨,一氣呵成,亦具有‘縹緲孤鴻’之象。于小令為別調,而一片神行,則溫、韋、晏、歐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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