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古耜
我是瀑布的神,我是雪山的神
高大、雄健、主宰新月
成為所有江河的唯一首領
雀鳥在我胸前安家
濃郁的叢林遮蓋著
那通往秘密池塘的小徑
我的奔放象大群剛剛成年的牡鹿
欲望象三月
聚集起騷動中的力量
我是金黃色的樹
收獲黃金的樹
熱情的挑逗來自深淵
毫不理睬周圍怯懦者的箴言
直到我的波濤把它充滿
流浪的女性,水面閃爍的女性
誰是那迫使我啜飲的唯一的女性呢
我的目光克制住夜
十二支長號克制住番石榴花的風
我來到的每個地方,沒有陰影
觸摸過的每顆草莓化作輝煌的星辰
在世界中央升起
占有你們,我,真正的男人
楊煉
這首詩選自詩人的組詩《諾日朗》。該組詩包括詩作五首,《黃金樹》是五首中的第二首。
《諾日朗》表現了什么樣的思想內涵?在這個問題上,盡管批評家的闡釋是那樣的紛紜不一,而詩人自己的說明又是那般的“點到為止”,但是,只要我們順著作品留給我們的提示(諾日朗:藏語,男神)進入那立體多面的神話世界和復雜多變的意象之林,進行認真檢視和反復體味,那么,詩人總體的選擇和大致的意識流向,還是清晰可見的:以四川九寨溝的雪山和瀑布——男神為原型,采用近乎“完形”的藝術結構和象征與抽象的藝術手法,在超越具象的創造中,展示人類生命史與生存史的整體真實。如果說此種判斷并非說夢,那么,作為組詩整體一部分——象征人類歷史某一側面、某一階段的《黃金樹》,便有了可以開門的鑰匙。
從《諾日朗》的總體構思來看,第一首《日潮》象征著人類在洪荒中誕生;第三首《血祭》表現了人類在血戰中發展:第四首《偈子》暗喻了人類在探索中成熟;第五首《午夜的慶典》顯示了人類在欣悅中再生。而介于一、三首之間的第二首《黃金樹》,則明顯地揭示著人類在性愛中延續的主題。在這首詩中,男神用第一人稱,女神用第二人稱;代表男神的意象是樹,而代表女神的意象是水。
詩的第一節,男神宣稱:“我是瀑布的神/我是雪山的神……我的奔放象大群剛剛成年的牡鹿/欲望象三月/聚集起騷動中的力量”。這一連串新、奇、美三者兼有的比喻或象征,極有彈性地活畫出男神無與倫比的生命力與創造力,極為生動地表現了男神“高大、雄健、主宰新月”、首領江河的氣概和足以庇護生靈,駕馭生態的勢能。接下來第二節,男神的意象直接表現為“金黃色的樹”和“收獲黃金的樹。”他在象征著人類性本原的“深淵”面前,毫不顧忌世俗的勸戒,而表現出驚人的坦蕩、強悍和勇敢——“直到我的波濤把它充滿”。詩的第三節寫了男神與女神的結合。開始所寫“流浪的女性,水面閃爍的女性”,凸現了女神的溫柔與纏綿,它與男神的剛強與粗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下“目光”對“夜”、“長號”對“番石榴花”的“克制”,在特定的意象對比中,傳達出男神力量對女神力量的抑制與征服。而“我來到的”、“觸摸過的”兩句,則披露了一種滲透著男性的自傲、自尊與自大的生命意識——“真正的男人”創造了人類和世界,并且占有著它,統治著它,從而進一步顯示出男性的強力。
相對于《諾日朗》中的其他幾首詩來說,《黃金樹》的意象疏落而單純,句式亦較接近常規,因此,它的朦朧度便弱一些。然而即使如此,這首詩中的某些意象內涵依舊不那么容易確指。而要真正讀懂它,還需要讀者從自己的情感和感覺世界出發,去體味,去把握。好在詩作的意象與意義之間,從來不存在機械的對應和絕對的吻合,更不是謎面與謎底的關系,因此,讀者很可以從作品大致清晰的藝術指向和審美框架中,再造一種超越詩人主觀構想的詩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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