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末年張南皮雖領軍機,然事事推項城專主。項城亦視以老輩,趨奉唯謹。張以無事,日招集賓僚,以詩鐘自娛。一時名流若樊增祥、易順鼎等爭趨侍焉。蔡乃煌粵人,初入貲為湖南道員,繼隨錫良入蜀。張南皮入軍機,則挾舍入都,希大用。一日南皮集項城及其他幕僚為詩鐘,慶親王奕劻在焉。南皮特拈“蛟”、“斷”二字,蔡應聲:“射虎斬蛟三害去,房謀杜斷兩賢同。”時瞿鴻禨方罷職,岑春煊亦謝病。詩下句指袁張交歡,上句即影射瞿、岑。故慶、袁、張皆大悅,即日擢放蘇松太道。后蔡以忤載澤去職。民軍起義,蔡復來京,希啟用,袁氏鄙其為人,頗不理之。一日,蔡復集客為詩鐘,拈“申”、“鑒”二字,客曰:“今時未必能申蠖,往事真堪作鑒龜。”蔡失色不語,一日襆被去京,覆觀兩事,誠可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者也。 ○小橫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觀》卷十
[述要] 清代光緒朝末年,張之洞(直隸南皮人)雖然擔任軍機大臣,但事事都退讓袁世凱(河南項城人)作主。袁世凱也將他作為老前輩對待,奉承討好十分小心。張因為沒有大事,每天召集賓客幕僚,作詩鐘娛情遣興。一時詩壇名流像樊增祥、易順鼎等爭相侍奉左右。蔡乃煌是廣東人,起初捐資得官湖南道員,后又隨錫良到四川。張之洞進入軍機處,蔡就帶家眷進京,企圖得到重用。一天張之洞邀集袁世凱和其他幕僚作詩鐘,慶親王奕劻也在場。張特地定下“蛟”、“斷”兩字,蔡應聲吟出:“射虎斬蛟三害去,房謀杜斷兩賢同。”當時瞿鴻禨剛罷官,岑春煊也因病離任。詩鐘下句就指袁、張兩人交情好,上句則是影射瞿、岑兩人去官。因此慶親王、袁世凱、張之洞都十分高興,當天便實授蔡乃煌蘇松太道之職。后來蔡因開罪大臣載澤丟官。辛亥革命爆發,蔡又來京,希望起用,袁鄙薄他的為人,非常不愿理他。一天蔡又邀集賓客作詩鐘,得“申”、“鑒”兩字,一個客人就吟出:“今時未必能申蠖,往事真堪作鑒龜。”蔡臉上變色,嘴里說不出話來,事后找個日子就整理行裝離開了京城。合看兩樁作詩鐘的事,確實可以說他靠作詩鐘得志,必然也因作詩鐘而失意。
[按語] 據江庸《趨庭隨筆》,此聯實張之洞自撰,為李符曾所親見。今特正之。蔡字伯浩,自刻有《絜園詩鐘》行世。樊增祥嘗為之評判。袁氏鄙其為人,則由于蔡任滬道時,恃樞庭寵,輕視上級巡撫陳啟泰(字伯平),陳因事下札嚴詰,蔡反騰書丑抵,內有“又八圈之麻將,橫一榻之烏煙”語。因陳好賭,又吸鴉片故。陳上章,發交兩江總督查辦。以樞府袒蔡,陳竟氣厥而死。王闿運挽以聯云:“抗疏劾三公,晚傷鼷鼠千鈞弩;治生付諸弟,歸剩鵝羊二頃田。”因其居為湖南長沙之鵝羊山,其弟則以經商為生故云。蔡因“鼷鼠”一聯深恨之,其戚有來謀事者,贈以王著之《湘綺樓詩文集》,蔡竟命仆片片裂而燒之。當端方查此事時,嘗謂可作一燈謎,射《四書》一句,人多不解,端笑說:“厄于陳蔡之間。”是一時佳話。蔡既不得袁助,轉返廣東,于民國五年(1916)以反抗起義而卒。則其人雖有小才,而品實不足取。
考詩鐘之源,遠可上溯至《鮑參軍集》中之建除詩,近則當為刻燭擊缽之變體。但僅壓縮為一聯,可謂是中國的“俳句”。約在清道光年間初起于閩,旋即風靡于全國。其所以稱之為“詩鐘”者,緣初于文會酒會之際,拈題時綴錢于縷,系香寸許,承以銅盤,香焚縷斷,錢落盤鳴,其聲鏗然如鐘,以此為構思之限,故以此為名,實則恐是時鐘未曾普及時的產物。今則已成歷史的印跡了。今人未必盡知,特略著其常識于下。
詩鐘大分有籠紗、嵌球兩格。籠紗取絕不相干二事為對,雅俗分途,拈合成聯,最為有趣,這或許是受八比文之“截搭題”的影響所致。如易順鼎有李鴻章與女陰云:“舉國盡稱和事老,大家都是過來人。”因其時與外國和談訂不平等條約,皆由李出使代表簽字,故有此諷刺,曾傳誦一時。
正格有七:
(一) 鳳頂格,或稱鶴頂格、虎頭格,亦稱一唱。分嵌二字于兩句之首。
(二) 燕頷格,或稱鳧頸格,亦稱二唱。分嵌二字于兩句之第二字。
(三) 鳶肩格,或稱鴛肩格,亦稱三唱。分嵌二字于兩句之第三字。
(四) 蜂腰格,亦稱四唱。分嵌二字于兩句之第四字。上錄張聯即是其例。
(五) 鶴膝格,亦稱五唱。分嵌二字于兩字之第五字。
(六) 鳧脛格,亦稱六唱。分嵌二字于兩句之第六字。
(七) 雁足格,亦稱七唱。分嵌二字于兩句之第七字。
別格有九:
(一) 魁斗格: 分嵌兩字于上句之首與下句之末。
(二) 蟬聯格: 分嵌兩字于上句之末與下句之首。
(三) 鼎峙格: 分嵌三字于兩句中,但不好并立。
(四) 鴻爪格: 分嵌三字之一于上句第四字、之二于下句之首與尾。
(五) 雙鉤格: 分嵌四字于兩句之首與尾。
(六) 五雜俎格: 任意分嵌五字于兩句中。
(七) 卷簾格: 分嵌二字于上句之第五字與下句之第四字。
(八) 轆轤格: 分嵌二字于上句之第三字與下句之第四字。
(九) 碎錦格: 亦稱碎流格,任意分嵌四字以上于兩句中者。
自晚清至民國,凡科班出身之官吏及文人墨客,皆好詩鐘,如張之洞、陳寶琛、梁鼎芬、陳三立、樊增祥、易順鼎、易順豫、施鴻保、張用糦等皆有盛名。易順鼎著有《吳社集》,當時竟有“詩鐘大王”的稱號。時人謂讀其詩,如入鐘表店,此則琤琤然,彼則珰珰然,以其多巧對,所有詩作都像詩鐘了,可謂善謔。嗣后章太炎門弟子及詞曲大家吳梅、王伯沆等亦常善為之,是雅事亦是一種高級娛樂的生活方式之體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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