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與魏晉南北朝文學(xué)·音樂對于文學(xué)題材的影響
以音樂和樂器為題材的詩文賦贊,自漢代就有,但到魏晉南北朝數(shù)目驟增。據(jù)《歷代賦匯》《藝文類聚》等,存目的作品就有如下之多:
漢代:賈誼《簴賦》、王褒《洞簫賦》、劉向《雅琴賦》(《文選》李善注)、傅毅《舞賦》《琴賦》、馬融《長笛賦》《琴賦》、侯瑾《箏賦》、張衡《觀舞賦》、蔡邕《琴賦》《瞽師賦》《長笛賦》(見《藝文類聚》)。
魏:阮瑀《箏賦》、嵇康《琴賦》、杜摯《笳賦》等。
西晉:傅玄《琵琶賦》《箏賦》、孫楚《笳賦》、成公綏《嘯賦》《琴賦》《琵琶賦》、夏侯惇《笙賦》、夏侯湛《鞞舞賦》《夜聽笳賦》、陸機《鼓吹賦》、潘岳《笙賦》等。
東晉:王廙《笙賦》、曹毗《箜篌賦》、賈彬《箏賦》、孫該《琵琶賦》、袁山松《歌賦》、顧凱之《箏賦》、陳氏《箏賦》、孫氏《箜篌賦》等。
宋:劉義恭《箜篌賦》等。
梁:蕭綱《舞賦》《金賦》《箏賦》、江淹《橫吹賦》等。
陳:顧野王《舞影賦》《箏賦》《笙賦》、陸瑜《琴賦》、傅《笛賦》等。
齊:王融《詠琵琶詩》等。
梁:王臺卿《詠箏詩》、劉孝儀《詠簫詩》、陸罩《詠笙詩》、丘遲《題琴樸奉柳吳興詩》、蕭繹《和彈箏人詩》、沈約《詠箏詩》、蕭綱《賦得箜篌詩》等。
陳:沈炯《為我彈鳴琴詩》、賀澈《為我彈鳴琴詩》等。
后漢李尤《琴銘》、晉殷仲堪《琴贊》、晉王珣《琴贊》、宋謝惠連《琴贊》等。
以上是以音樂或樂器為描寫對象的作品,大部分是詠物賦或詠物詩。實際上,和音樂相關(guān)的文學(xué)作品還有很多,包括抒情詩中描寫到抒情主體的奏樂,和敘事詩中描寫的音樂場景。這是因為音樂已經(jīng)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音樂能夠表達人內(nèi)心的情感和精神追求。對音樂的欣賞,及音樂上的審美能力,對表現(xiàn)抒情主人公的精神層次有很大幫助,也大大提升了詩作中場景的審美境界。如《古詩十九首》中“今日良宴會”、“西北有高樓”、“東城高且長”等就是如此。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齊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踞要路津。無為守貧賤,轗軻常苦辛。
詩人通過“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這種對音樂的理解和闡釋,使接下來的感慨更能引起讀者的同情和共鳴。否則直接地切入主旨,反而會使抒情主體的情感過于直露,乃至鄙俗。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jié)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fēng)發(fā),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通篇都與音樂有關(guān)。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首詩中,音樂與美女的結(jié)合,作為詩人自覺的新審美理想被創(chuàng)造出來。一方面,在文學(xué)中提高了俗樂的地位和品格;另一方面,文學(xué)也借音樂創(chuàng)造出新的優(yōu)美意象和意境。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又不是一般的美女,而是詩人的紅顏知己。前四句從高樓寫起,是黑暗中的感受,屬于視覺形象。從“上有弦歌聲”到“慷慨有余哀”八句是從視覺形象轉(zhuǎn)到聽覺形象。不管是寫視覺形象,還是寫聽覺形象,目的都是寫人。而詩中女主人公的出現(xiàn),是由極度悲哀的音樂聲引起的。詩人理解了這悲哀的音樂,似乎只有他能理解這音樂所傳達出的深邃意蘊。他猜想這彈琴的人一定是有杞梁妻子那樣的悲哀,否則是彈不出這樣的曲調(diào)的。《古今注》記載:齊人戰(zhàn)死,妻哭曰: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苦至矣。失聲慟哭,援琴彈曲,自溺而亡。劉向《列女傳》記載與此大體相同,杞梁戰(zhàn)死,沒有兒子和親近的家屬。他的妻子孤苦無援,于是枕著丈夫的尸首在長城下痛哭,悲哀動人,十天之后,連城墻也被她哭塌了。古樂府《琴曲》有《杞梁妻歌》。《琴操》:“《杞梁妻歌》者,齊邑杞梁殖之妻所作也。莊公襲莒,殖戰(zhàn)而死,妻嘆曰: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外無所依,內(nèi)無所倚,將何以立?吾節(jié)豈能更二哉?于是乃援琴而鼓之曰……曲終,遂自投淄水而死。”清商曲,一般是比較悲哀的音調(diào)。那音樂不絕如縷,余音裊裊;在音樂聲中似乎還傳出女主人公深沉的嘆息聲,那音樂,那嘆息,令聽者愴然淚下。于是他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愿與女主人公奮翅高飛。后四句是全詩主旨,“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是畫龍點睛之句,寫出了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的悲哀。宋代詞人晏殊在《山亭柳·贈歌者》這首詞中把中國古代士大夫這種傳統(tǒng)的悲哀和對于紅顏知己的渴求抒寫得淋漓盡致,其方式依然是以音樂為媒介:
家住西秦,賭博藝隨身。花柳上,斗尖新。偶學(xué)念奴聲調(diào),有時高遏行云。蜀錦纏頭無數(shù),不負(fù)辛勤。
數(shù)年來往咸京道,殘杯冷炙謾銷魂。衷腸事,托何人?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一曲當(dāng)筵落淚,重掩羅巾。
這里,詞人以“歌者”的口吻說“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實際上也是中國古代士大夫的普遍心理。由此又想到白居易《琵琶行》。它所以哀怨動人,不在于詩人的一腔怨憤之情抒發(fā)得淋漓盡致,也不在于那琵琶女彈琴技藝是如何高超,而是在于其中兩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而在《西北有高樓》里,詩人找到了這種知音,他要“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遠離塵世,高飛天外。這里,詩人又以“鴻鵠”自比,表示自己的志向。詩人與弦歌者未嘗謀面,完全是以音樂作為抒情的媒介,對音樂的描述和理解已經(jīng)代替了語言,使得詩歌的情緒顯得含蓄而又深切動人。可以說,是音樂構(gòu)成了這首詩的特殊美感。類似這樣的例子還可以舉《古詩十九首·東城高且長》中的燕趙佳人:“被服羅裳衣,當(dāng)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以彈曲的形象出現(xiàn),雖然寥寥幾筆,卻顯得深情脫俗。曹植《閨情》也塑造了這樣一個嫻于音樂的美人形象:“有一美人,被服纖羅。妖姿艷麗,蓊若春華。紅顏曄,云髻嵯峨。彈琴撫節(jié),為我弦歌。清濁齊均,既亮且和。取樂今日,遑恤其他。”曹丕的樂府詩中也有類似的作品。如《善哉行》:“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知音識曲,善為樂方。哀弦微妙,流鄭激楚。度宮中商,感心動耳。”劉志偉指出:以曹植側(cè)重借音樂意象,象征審美主體自我形象的表達方式與曹丕側(cè)重于審美感受和具體描摹音樂表現(xiàn)的表達方式,代表了建安時代以音樂與美女形象組合象征審美理想的創(chuàng)作傾向;以嵇康、阮籍為代表的正始之音,具有明顯的沉思傾向,借音樂意象來塑造理想的自我形象和表現(xiàn)對審美理想的追求,從而實現(xiàn)對生命表象世界的否定與超越,更具有哲學(xué)氣息與藝術(shù)情調(diào)①。
注釋
① 參見劉志偉 《從音樂意象看魏晉詩歌與音樂的關(guān)系》,《蘭州大學(xué)學(xué)報》社科版1995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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