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學的內(nèi)容·宋代辭賦及四六文·宋代辭賦的題材內(nèi)容
宋人辭賦頗重內(nèi)容,在繼承戰(zhàn)國以來辭賦題材的基礎上,開拓創(chuàng)新,內(nèi)容求實求用,出現(xiàn)新氣象。歐陽修《進擬御試應天以實不以文賦》批評當時“考試進士文辭,但取空言,無益時事”,故“謹擬御題撰成賦一首,不敢廣列前事,但直言當今要務,皆陛下所欲聞者”。張詠《聲賦序》亦云:“《聲賦》之作,豈拘模限韻,春雷秋蟲之為事也? 蓋取諸聲,成之文,王化之本,茍有所補,不愧空言爾。”
首先,宋人以賦反映民生疾苦,揭露統(tǒng)治者尤其是封建帝王的腐敗政治。漢賦多為宮廷文人所撰,雖“曲終奏雅”,不過“勸百而諷一”; 唐賦反映社會生活的深度與廣度較漢賦有所提高,如孫樵《大明宮賦》、杜牧《阿房宮賦》等;宋賦直接反映下層人民悲苦生活,這是前代賦中少見的現(xiàn)象。王禹偁《吊稅人場文》《續(xù)戒火文》《詛掠剩文》均為現(xiàn)實性很強的賦體文,尤其是《吊稅人場文》以虎搏人為喻,揭露統(tǒng)治者對人民的搜刮、榨取,指出“虎之搏人也,止于充腸;官之稅人也,幾于敗俗”,可謂苛政猛于虎。孫因《蝗蟲辭》(清董兆熊《南宋文錄》卷二)以擬人手法,借蝗蟲“今為害者豈我乎”的反駁,憤怒指控統(tǒng)治者“牟人之利以厭己之欲”,“食人之食而誤人之國”,“咋人骨髓”,“害民者無期”而又“人其形而蝗其腹”,是盤剝?nèi)嗣穸钟衅垓_性的吸血鬼。晁公遡《暑賦》反映下層勞動者在溽暑中的艱辛苦痛,米芾《蠶賦》以統(tǒng)治者的奢侈與養(yǎng)蠶女的寒苦作對比,其諷刺性很強。北宋賦還把批評矛頭直指最高統(tǒng)治者,如宋白《三山移文》,嘲諷秦皇漢武求仙誕妄,實諷真宗好神仙;宋祁《詆仙賦》、李覯《疑仙賦》《麻姑仙賦》、文同《石姥賦》,皆為同類之作。秦觀《浮山堰賦》批判梁武帝輕舉妄動,實為諷刺新法;程俱《采石賦》借“三老”之口,譏諷徽宗皇帝生活窮奢極欲;胡寅《原亂賦》則總結(jié)了北宋滅亡的歷史經(jīng)驗教訓。
宋賦還有表現(xiàn)民族矛盾與愛國思想的作品。路振《祭戰(zhàn)馬文》寫將帥無能,無以御敵,表現(xiàn)其愛國思想。李綱《南征賦》寫對金國占領的“淮”、“漠北”的懷念,以屈原自況,憂國傷時,思想性已遠遠超出了一般紀行賦的內(nèi)涵。楊萬里《海鰍賦》則歌頌了采石磯抗金戰(zhàn)爭的勝利。
其次,描寫亭臺樓閣與園林齋室的辭賦大量出現(xiàn),這是宋人對辭賦題材內(nèi)容的新開拓。《歷代賦匯》中“室宇”類作品,宋前僅15篇,而宋代即有50篇。這一文學現(xiàn)象與宋代文人好給書齋命名以明其志,以及地方官喜造臺作賦的文化背景密切相連。張耒《超然臺賦序》云:“蘇子瞻守密,作臺于囿,名以超然,命諸公賦之。”除張耒此賦外,蘇轍、文同當時也撰有同題之作。陳造《淮海樓賦序》亦云:“帥相郭公,即揚州南城為淮海樓,偕客落成,高郵陳造在焉,命之賦。”宋代亭臺樓閣及園林齋室賦創(chuàng)作風氣甚濃,其佳作如田錫《望京樓賦》、晏殊《中園賦》、范仲淹《秋香亭賦》、趙湘《姑蘇臺賦》、蘇轍《超然臺賦》、秦觀《黃樓賦》、黃庭堅《寄老庵賦》、晁補之《是是堂賦》、米芾《寶月觀賦》、王十朋《蓬萊閣賦》、楊萬里《清虛子此君軒賦》、范成大《望海亭賦》《館娃宮賦》、林景熙《寶月堂賦》等。這些賦或敘亭臺營造經(jīng)過,或?qū)懼苓呅蝿亠L景,或抒主人意趣胸懷,形式上駢散結(jié)合,錯綜優(yōu)美,風格或雄渾或幽深,頗富文學審美價值。
第三,山水形勝或游覽紀行辭賦呈現(xiàn)新境界。這類作品往往先寫景狀物,再生發(fā)議論,探索人生哲理,抒發(fā)社會感慨,或因地懷古,記敘與游地有關的人物掌故,為后面議論作鋪墊。這與前代的寫景辭賦相比,思考深,境界高。蘇軾《前赤壁賦》最為典型,人們耳熟能詳。葉清臣《松江秋泛賦》亦如是。該賦首敘“社桔初黃,汀葭馀翠;驚鷺朋飛,別鵠孤唳”的松江秋景;再憑吊曾在松江游泛的范蠡、張翰、陸龜蒙等歷史人物,贊其避世隱居,風流高雅;最后生發(fā)“思勤官而裕民,乃善利之遠猷;彼全身以遠害,蓋孔臧于自謀”的高論。宋代山水賦、游覽賦如夏侯嘉正《洞庭賦》、蘇軾《滟滪堆賦》、蘇轍《登真興寺樓賦》、米芾《登黃鶴臺下臨金山賦》、秦觀《湯泉賦》、張耒《游東湖賦》、孔武仲《二山賦》、李廌《武當山賦》、李觀《長江賦》、李綱《武夷山賦》、楊萬里《浯溪賦》、薛季宣《雁蕩山賦》等,都是為人稱道的名篇。
第四,宋賦數(shù)量最多的是詠物賦,所詠之物已由宮廷或文人案頭室內(nèi)用物,擴展到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或動植物,如飛禽走獸、奇花異草等,描寫風云雨雪等自然現(xiàn)象的賦亦大量出現(xiàn)。此類賦又可分為兩種。一是詠物抒情賦。作者選取某些在傳統(tǒng)文學中具有特定含義的植物或其他事物加以吟詠,或托物言志,或借物抒懷,以此表現(xiàn)作者特立獨行的高潔品格或與世無爭的人生志趣。如王曾《矮松賦》以矮松默默無聞而又頑強生長,比況離朝遭貶后與世無爭甘居下流的心態(tài)。歐陽修《黃楊樹子賦》感慨黃楊樹子“偏依最險之處,獨立無人之跡”,君子無緣“愛賞”,而樵夫野老又“不知甚惜”。秦觀《吊镈鐘文》以镈鐘埋沒已久,出土后又被縣佐無端毀棄的不幸遭遇來反映人才被壓抑,被埋沒。宋祁《右史院蒲桃賦》、蘇軾《沉香山子賦》、黃庭堅《苦筍賦》、宗澤《古楠賦》、陸游《紅梔子花賦》、范成大《荔枝賦》、朱熹《梅花賦》、高似孫《水仙花賦》及洪咨夔《老圃賦》等,均屬這類作品。二是諷刺賦。作者多選取惡鳥臭禽或人們厭惡、憎恨的事物,曲筆隱忍,婉轉(zhuǎn)嘲諷,批判世道不平、官場腐敗或某些丑惡社會現(xiàn)象。這類作品或幽默詼諧,或犀利尖銳,往往辭約而旨深,諷刺性、現(xiàn)實性與戰(zhàn)斗性很強。藝術上化俗為雅,俗中求雅,以俗見雅。如歐陽修貶滁州,“作《憎蠅賦》,晚以濮廟事亦厭言者,屢困不已,又作《憎蚊賦》”(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孔武仲《憎蠅賦》借蒼蠅喻指俗世人們的爾虞我詐,彼此爭權奪利,“人于萬物,是亦一蟲,紛然雜處,大小相攻”,揭露時弊可謂一針見血。梅堯臣《靈烏賦》、宋祁《僦驢賦》、蘇軾《黠鼠賦》,洪咨夔《烘蚤賦》、劉克莊《詰貓賦》、薛季宣《蛆賦》等皆為顯例。
第五,宋初還產(chǎn)生了許多描寫京都、宮殿與典禮的賦。北宋中后期積弱積貧,兼之內(nèi)憂外患,此類賦不多,至南宋半壁江山,國勢日蹙,人們少有興趣寫這類歌功頌德的作品,即使寫,也語多嘲諷。楊侃《皇畿賦》、周邦彥《汴都賦》、李長民《廣汴都賦》、王仲旉《南都賦》(商丘)、傅共《南都賦》(臨安)、趙鼎臣《鄴都賦》及王騰《辨蜀都賦》都是京都賦名作;梁周翰《五鳳樓賦》、劉邠《鴻慶宮三圣殿賦》及劉跋《宣防宮賦》均是宮殿賦;楊億《天禧觀禮賦》、劉筠《大酺賦》、宋祁《圓丘賦》、范仲淹《明堂賦》、張耒《大禮慶成賦》及劉弇《南郊大禮賦》等都是典禮名篇。這類賦多歌功頌德,潤色鴻業(yè)。但我們能據(jù)此考知當時都城建筑與禮樂刑政。丁謂《大搜賦》寫當時帝王畋獵之盛況:“上乃乘七騶,擁六軍,白旄方下于北極,黃纛已搴于應門。服章天地,車駕風云,日隨月侍,岳走川奔。”場面浩大,氣勢恢宏。王禹偁《籍田賦》描寫帝王率耕活動,親切感人。
第六,宋代還出現(xiàn)了言志抒懷賦。這類作品大都直抒胸臆,多帶自傳性質(zhì)。王禹偁《三黜賦》傾吐其“八年三黜”的不幸遭遇,表明其“屈于身兮不屈其道”,“守正直兮佩仁義”之志。蘇轍《卜居賦》表現(xiàn)仕途升沉俯仰,表達對現(xiàn)實的憤憤不平。蔡確晚年貶新州作《送將歸賦》,陸游“為之流涕”(《跋蔡忠懷〈送將歸賦〉》)。其他如晁補之《求志賦》、陸游《自閔賦》、俞德鄰《斥窮賦》等,都是這類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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