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景中有情》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景中有情,如 “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施補華《峴傭說詩》)
【詩例】
酬劉員外見寄
嚴維
蘇耽佐郡時,近出白云司。
藥補清羸疾,窗吟絕妙詞。
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
欲識懷君意,明朝訪楫師。
【解析】
“景中有情”,是指詩歌的景物描寫中蘊涵著詩人深厚的主觀情思,故也是一種寓情于景的表現手法。它的內涵首先是,對自然景物和社會生活的刻畫須形象鮮明,逼真傳神,要“近而不浮”,“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歐陽修《六一詩話》引梅堯臣語),引起讀者的強烈的審美感受。但更重要的是要通過景物的特征、氛圍含蓄傳達出詩人的主觀感情。兩者妙合無垠,構成一種耐人尋味的藝術境界,讓讀者在對景象的美感享受和隨之展開的聯想活動中領悟詩人寄寓其中的深層意蘊。嚴維《酬劉員外見寄》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一聯被歷來詩論家視為體現“景中有情” 的典范之作。
嚴維與劉長卿是唐大歷年間的詩友。劉長卿任睦州司馬時贈詩嚴維,希望他來會晤,嚴維就寫了此詩酬答。首聯“蘇耽佐郡時,近出白云司”,將劉長卿比作漢文帝時因孝母成仙得道的蘇耽,說他在輔佐郡守的司馬任上,過著猶如白云仙鄉的生活。頷聯“藥補清羸疾,窗吟絕妙詞”,則說劉居官閑暇清雅,服藥養性,在晴窗下吟誦好詩。頸聯“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是描寫睦州的景色:風和日麗的春天,池塘綠水彌漫,碧波滟瀲,岸邊垂柳依依。遠處花團錦簇的園圃,在遲遲不落的夕陽映照下,更顯得萬紫千紅、絢麗多姿。詩人寫景,形象非常醒目。他選擇綠水、夕陽、花塢等色彩斑斕的景物。水波溶溶,垂柳依依,富有動感。花塢不僅視覺形象鮮明,還訴諸人的嗅覺,這些描寫使詩歌意象清晰逼真地浮現出來,反映出春光的明媚絢麗和勃勃生機,故梅堯臣贊嘆道:“天容時態,融和駘蕩,豈不如在目前乎?”(歐陽修《六一詩話》引)此聯并不僅僅寫景精美如畫,其中“漫”、“遲”等字眼都極富有情感意蘊。周振甫先生《詩詞例話》“意新語工”篇說:“‘遲’是遲遲,花塢里的夕陽遲遲沒有下去,好像對花塢的留戀似的,這里反映出作者的心情,是作者不愿夕陽下去,是作者對花塢的留戀。”“春水漫”雖不像“夕陽遲”那樣具有明顯的“擬人”、“移情”功能,但也給人以豐富的聯想,似乎在隱喻詩人留戀之情的深厚飽滿。詩人對劉長卿居處睦州風景的向往,自然也是對劉本人的懷念,故尾聯說“欲識懷君意,明朝訪楫師”,我天天想雇船去拜訪你,你明天去詢問船工,便可知道我的想念之情。應該說,此詩余皆平常,全賴“柳塘”、“花塢”一聯情景交融,意味深長,承上啟下而成為抒情含蓄深厚之作。
景、情就物理性質而言是相對立的,景是形象的、可觸的,情是抽象的、難以捉摸的。但由于人們神奇的想象作用可以在意識里“改造”景物,使表象化的景物儲存于大腦中。這樣,情景便有了統一性,為詩人調和二者加以表現制造了條件。但客觀景物千變萬化,詩人對這些景物的擇取惟有以情感為標準,依據情感的性質而取此舍彼。這樣,就詩歌中景物“逆流而上”,我們也會感受到詩人情感趨向。但景物描寫是客觀的,必須明白無誤,準確鮮明,而情感表現側重含蓄隱晦。這二者似乎是矛盾對立的,但實則互為表里,相得益彰。這個問題可迎刃而解,情景相合便成意象,“象中見意”便是目的所在。但情景聯系緊密程度頗有講究,距離太大,為景而寫景,淡乎寡味;距離太小,情壓住景,景成比興之陪襯物;情景間隔適中,情景交融,似是上乘境界,然非本文探討之對象。景中有情,對情景間距離的把握便越發微妙困難。王國維所謂“無我之境”頗有參考價值。“無我”,非實在意義上主體完全的消失,而是“我”隱藏得較深而已。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句,“寒煙澹澹起,白鳥悠悠下”句,“漠漠水田下白鷺,陰陰夏木轉黃鸝”句,頗得景中見情之妙。這些詩句中的景已成為一個個和諧獨立的意象整體,形成一個個自足的藝術天地。而且這些景較大程度上保留了其本來的客觀面目,也就是說受作者情感作用小。故強調其中有情的“景”的相對客觀性是必要的。這就要求詩人情感的平和、適度,這樣他才能從容地拈取景物。稍稍關注一下景中有情的詩多是些“喜而不狂”,“哀而不傷”的性質的作品。“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句,流露出對春日來臨的歡悅之情。“撩亂邊愁聽不見,高高秋月照長城”句,使人體會到那淡淡的惆悵之情。同時,我們對景作如此要求
并不與“有情”的規定發生沖突。事實上,在物象選擇及遣詞造句上,詩人已隱蔽性地注入了自己的感受。嚴維 《酬劉員外見寄》詩,“柳塘”、“春水”、“夕陽”、“花塢”等意象有香有色,有光有影,生動明快,給人感官刺激強烈,分明可以體會到詩人愉悅舒暢的心境。再如“撩亂邊愁聽不見,高高秋月照長城”句,秋月高懸,可望不可及,仿佛遙遠的對方。綿延的長城是關內、關外之界限,秋月照長城,是巨大空間隔閡的象征,旁敲側擊中征人流露出寄書難達,不能傳語報平安的鄉愁、離恨。
總之,景中有情之作所描繪的景物,是由一個個有較大典型性的意象組合成的一個自足的系統。景的顯明性與情的隱蔽性各得其所。“情”作為內在結構線索,系連一個個本是零碎的物象形成一個大的意象體系。借助想象,人們可以由詩中羅列的有限景物去推想當時的整體環境,而這反過來又有助于人們對情感的更真實的把握。一言以蔽之,“情”不能喧賓奪主,它要靠 “主” —— “景”來 “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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