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p>
[二·一]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p>
[二·三]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二·十九]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二·二十一]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且酁檎?,奚其為為政?”
[六·二] 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敝俟唬骸熬泳炊泻?,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p>
[八·十八]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八·二十]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笨鬃釉唬骸安烹y,不其然乎,唐虞之際,于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p>
[十一·二十五] 子路使子羔為費(fèi)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弊勇吩唬骸坝忻袢搜?,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后為學(xué)?”子曰:“是故惡夫佞者?!?/p>
[十二·十一] 齊景公問政于孔子??鬃訉υ唬骸熬?,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十二·十四]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十二·十七] 季康子問政于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十二·十八] 季康子患盜,問于孔子。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p>
[十三·一]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闭堃妗T唬骸盁o倦?!?/p>
[十三·二]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十三·三] 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
[十三·四] 樊遲請學(xué)稼,子曰:“吾不如老農(nóng)?!闭垖W(xué)為圃。曰:“吾不如老圃?!狈t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fù)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十三·六]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p>
[十三·七] 子曰:“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p>
[十三·十二]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p>
[十三·十三] 子曰:“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十三·十四]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弊釉唬骸捌涫乱?。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p>
[十三·十五]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 ‘為君難,為臣不易?!缰獮榫y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 ‘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缙渖贫`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十三·十六]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yuǎn)者來?!?/p>
[十三·十七]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dá),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十四·八] 子曰:“為命: 裨諶草創(chuàng)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p>
[十四·二十一] 陳成子弒簡公??鬃鱼逶《?,告于哀公曰:“陳恒弒其君,請討之?!惫唬骸案娣蛉?!”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敝痈?,不可??鬃釉唬骸耙晕釓拇蠓蛑?,不敢不告也?!?/p>
[十四·二十二]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p>
[十五·五]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p>
[十六·一]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于孔子曰:“季氏將有事于顓臾?!笨鬃釉唬骸扒?!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笨鬃釉唬骸扒?!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于費(fèi)。今不取,后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yuǎn)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yuǎn)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于邦內(nèi)。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nèi)也?!?/p>
[十六·三]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p>
[十八·十]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于一人?!?/p>
[十九·十九] 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鑒賞〕 孔子同耶穌一樣,都以拯救世人為己任,但是,后者主要是拯救世人的靈魂,而前者不僅要拯救世人的靈魂,而且還力圖幫助他們擺脫戰(zhàn)亂、苛政和貧困之苦。耶穌是通過宗教手段來救世,而孔子更多地通過政治、經(jīng)濟(jì)和教育的手段來實(shí)現(xiàn)自己的理想。因此我們看到,《論語》保留了許多他關(guān)于治國安邦的理論和思想。
在孔子的政治學(xué)說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以德治國的理念。這一理念并不是像有些人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只是一般地強(qiáng)調(diào)道德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實(shí)際上孔子是以它來概括他自己對治理國家和社會的一些根本問題的許多真知灼見,它包含了非常豐富而深刻的政治思想。
首先,以德治國就是無為而治。對此孔子有一明確的講法。他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睂τ诘厍騺碚f,北辰是不動的,但是群星卻圍繞著它而布列。北辰的隱喻確立了最高統(tǒng)治者的地位和作用,它表明君主作為國家權(quán)力的核心,應(yīng)當(dāng)是國家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的中心,是國家統(tǒng)一的象征。他主要是發(fā)揮精神引導(dǎo)者的示范作用,對朝政不能事事干預(yù),獨(dú)斷專行??鬃釉?jīng)以舜為例加以說明:“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彼^“恭己正南面而已”,就是莊重地坐在天子之位上,這就是天子的職責(zé)!
第二,君主統(tǒng)治的根本基礎(chǔ)是人民的信任。孔子雖然不懂得人民主權(quán)論的道理,但是根據(jù)民本思想,認(rèn)為君主只有得到人民的信任和支持,才能夠保住政權(quán),才有資格治理國家??鬃釉?jīng)說過,政治上的頭等大事有三件: 即糧食充足,軍備充足,人民信任,如果萬不得已不能兼顧,首先要去掉的是軍備;如果還必須去掉一項(xiàng),那只能是糧食,以保留人民的信任。他的理由是“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顏淵》),就是說,沒有人民的信任和擁護(hù),國家政權(quán)就會崩潰,社會就會陷于混亂。此外,如果得不到人民的信任,任何政治舉措都會受到他們的懷疑,就很難貫徹實(shí)行,所以他說沒有取得百姓的信任就役使他們,百姓就會以為是虐待他們(《子張》)。
第三,要以德治國,以取得百姓的信任,就要實(shí)行仁政,這要求管理國家的人“節(jié)用而愛人”,實(shí)行惠民政策,他認(rèn)為鄭國杰出的政治家子產(chǎn)在這方面就是一個榜樣,說他“其養(yǎng)民也惠”(《公冶長》)。政府要采取各種措施,讓百姓過上穩(wěn)定祥和富足的生活。還要“使民以時”,不要頻繁地?cái)_民和勞民,對百姓不能征收過高的賦稅。此外還要省刑罰,不輕易殺人。孔子指出“寬則得眾”(《堯曰》),即得到百姓的擁護(hù)。在他看來,只有靠實(shí)行仁政,而不是靠武力和征服,才能出現(xiàn)“近者說(同“悅”),遠(yuǎn)者來”的局面。
第四,重用賢人,罷斥奸邪??鬃诱J(rèn)為用人是否得當(dāng),對于治亂有決定意義。因此不能用人唯親,而要唯才是舉。他用周武王的話語來強(qiáng)調(diào)這條政治原則: 我雖然有同姓親戚,但是不如有仁德的人(見《堯曰》)。在孔子看來,賢人在群眾中享有威望,任用賢人、罷黜邪惡的人在政治上能夠贏得人心,所以他說:“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為政》)不僅如此,重用賢人還能改變社會和官場的風(fēng)氣,使那些本來為非作歹之人也會改惡從善,這就是他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顏淵》)一語的意思。
第五,治國理政者在推行政令和道德準(zhǔn)則方面要以身作則,做出榜樣,孔子把這看成是能否成功地治理國家的關(guān)鍵所在。按照他的看法,朝政的一項(xiàng)基本任務(wù)就是要糾正朝廷中和社會上的錯誤傾向,因此執(zhí)政者首先自己要走正道,如此他的話才有說服力,他發(fā)布的政令才會通行無阻。他曾對魯國的宰相季康子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統(tǒng)治者自己行為不端,他怎能糾正臣下和百姓的錯誤的行為呢?所以他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行?!痹诳鬃涌磥?,統(tǒng)治者只要自己的言語行為合于正道,政令暢通,上下同心同德,同舟共濟(jì),治理國家自然就不會有什么困難了。
第六,政府應(yīng)在全社會大力開展道德教育,用高尚的思想來引導(dǎo)民眾,提高他們的精神素質(zhì)??鬃诱J(rèn)為這樣做比行政命令和刑罰能更有效地防止犯罪,更有利于形成和諧的社會秩序。他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边@不是貶低政令和法律的作用,而是反對像法家那樣一味推崇刑罰??鬃由钚磐ㄟ^說服教育以增強(qiáng)人們的道德意識和為善的自覺性要比采取強(qiáng)迫和壓服的辦法更可取。他認(rèn)為法令和刑罰能使百姓產(chǎn)生畏懼,但并不能在百姓心中鑄起一道防止犯罪的堤壩。法治可以使百姓不敢做壞事,卻難使百姓有知恥之心。一旦情況有變,外在強(qiáng)制性的規(guī)范就不起作用了。然而德治能使百姓有知恥之心,自覺地遵守道德規(guī)范。
治國安邦不僅要以卓越的精神價值來統(tǒng)帥一切,而且還要大力解決民生問題??鬃釉谧匪葑怨乓詠碇袊膬?yōu)良政治傳統(tǒng)的時候,指出政治上最重大的兩件事是“民、食”(《堯曰》)??鬃釉谥苡瘟袊穆飞贤茏拥膶υ捴幸脖磉_(dá)了同樣思想。到了衛(wèi)國,孔子看到那里人口眾多,不僅感嘆說:“庶矣哉!”為他趕車的冉有問:“既庶矣,又何加焉?”孔子答道:“富之?!?《子路》)由此可見百姓的民生問題在孔子的思想中占據(jù)多么重要的地位。他還針對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實(shí),提出要使國家長治久安,就要解決貧富相差過于懸殊的問題。他說:“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痹谏鐣a(chǎn)能力低下的古代社會,均貧富的思想是緩和社會矛盾的良策。不然窮人和富人的關(guān)系不和諧,產(chǎn)生矛盾和沖突,就會成為社會不安定因素。因此他對于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來增加權(quán)貴財(cái)富的一切行為都堅(jiān)決加以譴責(zé)。魯國的執(zhí)政季氏比周朝的公侯更加富有,他的弟子冉有居然還為之聚斂財(cái)富,平時做事一直非常溫和的孔子知道這事后,非常憤怒,公開宣布他不再是自己的學(xué)生,并呼吁他的弟子們鳴鼓而攻之。這表現(xiàn)了他對于劫貧益富行為的極端厭惡、痛恨的情感。
禮制也是孔子所推崇的治理國家和社會的基本手段。禮是維護(hù)宗法等級制度,它規(guī)定了不同的地位的人應(yīng)當(dāng)享有的權(quán)利和待遇,以及在各種場合的行為方式。然而,禮通過各種各樣的禮儀活動,以及與音樂和舞蹈相配合,能夠在人們心中激發(fā)一種虔敬的感情,促使人們相互熱愛和尊敬,相互謙讓?!墩撜Z》中“禮之用,和為貴”(《學(xué)而》)一句就揭示了禮的這種作用。在孔子看來,這種作用在維護(hù)和諧的社會秩序,消弭爭奪、沖突方面比以暴力為后盾的強(qiáng)制性的命令和刑罰更為有效,而且合乎人道。所以他說: 能按照禮讓的精神來治國,那還有什么困難呢?(見《里仁》)
雖然孔子的許多政治理念在當(dāng)時沒有得到實(shí)施,但是他的以德治國的觀念、仁政學(xué)說和重視民生的思想對于中國古代政治和社會的進(jìn)步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即使在當(dāng)今社會也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shí)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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