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鎮邦謝永旺
近些年來,隨筆大有興盛起來之勢。發表隨筆的刊物除廣州隨筆雜志社的《隨筆》及新近創辦的各家散文雜志之外,各種報紙的副刊、星期刊、周末版、月末版均辟專欄發表各種類型各種風格的隨筆;與此同時,各家出版社接連推出好些套隨筆叢書,競相展示隨筆創作新收獲與新風貌。隨筆創作正在悄悄地“火”起來。
寫、讀隨筆的人多起來,人們自然要提出這樣的問題:隨筆是什么?作為一種文體。它有什么特征?近年來隨筆悄悄“火”起來的原因是什么?我們去年編了一輯《當代名家隨筆叢書》,今年又續編第二輯,對這些問題不能不有所思考,也有些粗淺的看法。茲略陳述于下,供讀者參考。
隨筆是散文之一種,是種既古老又新鮮的文體。說它古老,是因為它自古有之,有時還相當興盛過;說它新鮮,是近年來不少作家又對它感興趣,賦予這種文體以新的生命。一般說來,隨筆應該說是散文中發議論較多,閃爍著思想的火花,寫得比較隨意,語言又比較講究的那一種,它的題材不限,寫法也因人而異,近似于雜感或雜文,但又不同于雜感或雜文;它同小品更相近,難以區分。至于說到它的文體特征,老作家汪曾祺曾經這么說:“隨筆大都有點感觸,有點議論,‘夾敘夾議’。但是有些事是不好議論的,有的議論也只能用曲筆。‘隨筆’的特點恐怕還在一個‘隨’字,隨意、隨便。想到就寫,意盡就收,輕輕松松,坦坦蕩蕩。”(見《〈塔上隨筆〉序》)這段話,大體把隨筆的文體特征道出來了。如果要說得細些,是否可以這么說,具有理趣和情趣,寫得隨意,是隨筆這種文體的三大特征。所謂理趣,指的是好的隨筆大都對生活每每有自己獨到的發現,蘊含著一種能給人以某種啟迪的哲理,閃爍智慧和思想的火花。這種具有審美價值的思想或哲理,在藝術鑒賞中即形成一種理趣;只有理趣是隨筆這種文體的重要特征。當然,隨筆中所蘊含的思想或哲理,往往不是直接由作者道出,而是像汪曾祺所說的那樣用曲筆,進行夾敘夾議;或由作者在夾敘夾議中點出,或由讀者在閱讀中悟出。這正是它不同于能用議論進行推理的論文或雜文之處。正因為它多用夾敘夾議的方式進行議論,多用曲筆,用形象或意象去點化某種思想或哲理,因此,它才具有較高審美價值的理趣。至于情趣,我們認為,這指的是一種飽含感情的有審美價值的藝術境界。古今佳作,都是以情緯文,隨筆也不例外。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中所強調的“為情而造文”的主張,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提出的“境界說”,認為“能為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這些看法,都是強調情在作文中的重要作用的。當然,他們所說的情,是一種發自作家內心的真情,這種真情汩汩流淌,創造出一種飽含感情的有美學價值的藝術境界,就是一種具有較高審美價值的情趣。而具有這種情趣,正是文學作品打動人的原因之一。當然,隨筆中所具有的情趣同詩歌或抒情散文所抒發的情感以及所形成的情趣不盡相同,隨筆中的情趣與理趣常常是交融在一起的,它所蘊含或抒發的感情常常是經過升華或折射的,情與理似難以分割開來。這是我們讀隨筆時的一種感受。至于說到隨筆的另一特征“隨”字,汪曾祺所說的“想到就寫,意盡就收,輕輕松松,坦坦蕩蕩”十六字箴言已經道明其含義;當然,說到這一特征,也會想起蘇東坡所說的行文如行云流水,“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這一形象概括的名言,這一名言不僅道出了一般散文的行文特點,更是道出了作為散文之一種的隨筆的文體特征。當然,隨筆看來行文如行云流水,其特點在一個“隨”字,究其實,其語言還是比較講究的。沒有很好的語言功底的人是寫不成好的隨筆的。隨筆的“隨”字,另一方面指的是隨筆的語言風格比起別的文體來更加多樣,或高雅,或俚俗;或溫柔敦厚,或金剛怒目;或風趣調侃,或嚴謹古樸;或平實,或詭奇,各種語言風格均可以寫成令人擊節稱贊的佳篇。我們所說的隨筆作為散文之一種的文體特征,只是我們閱讀隨筆時的一些感受,姑妄言之,僅供參考。
至于說到近年來隨筆“火”起來的原因,我們想不外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這反映了作者和讀者審美多樣化的需求。無論是作家喜歡寫隨筆,還是讀者喜歡讀隨筆,皆出于此因。因為隨筆寫起來比較隨意,篇幅比較短小,又常常有思想火花的閃爍,于是不少作家、評論家和學者把它作為寫大作品或大部頭論著之余的一種過渡和補充;當然,也有一些作家是以寫隨筆為專業的。不管是哪一種,都反映了他們審美的多樣化。讀者們之所以喜歡讀隨筆,更可以作如是觀。讀者們既可以讀稱之為時代豐碑的長篇巨制,也可以欣賞明亮璀璨如粒粒珍珠的隨筆,而在生活節奏加快、信息紛至迭出的時代,讀者們喜歡讀隨筆,自然在情理之中。因為這既表現了他們審美多樣化的需求,也是時代變化之使然。其次,作家喜歡寫隨筆,尤其是讀者喜歡讀隨筆,還表現了他們文化素質的提高。寫、讀隨筆都需要有思想,需要有比較豐富的知識,也需要有比較強的語言表達能力和語言鑒賞能力。因此,隨筆這種文體的興起,是否可以從中看出我們民族文化素質的提高,果如是,當是件幸事。當然,近年來隨筆之興起,甚至“火”起來,同全國各報的副刊或月末版、周末版、星期刊對隨筆之需求也有關,這自是不待言的了。
1994年9月17日于北京
(1995年《隨筆》雜志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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