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拂行人首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當年，湖畔有香塵十里，春風把柳陌的碧

綠都凝住，映得有半湖閑閑的春色。

那時，我還年輕，總愛過著雕鞍顧盼，有酒盈樽的疏狂日子，等閑了春的殷勤，柳的依依。

有一天，我向江南告別，只為自信抵得住漠北的蒼茫。我對拂首的柳說：“你別挽留，我有出鞘寶劍，自可不與人群。”

驀地，我從夢中醒來，發現了雨雪霏霏，發現了滿頭華發，發現了四壁空虛。

我已經很累了，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念曾拂我首的柳絲。

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

人的一生，遇上過多少個一鉤新月天如水的夜?

此夜，可能是良朋對酌，說盡傻話癡語。

此夜，可能是海棠結社，行過酒令填了新詞。

此夜，可能是結隊浪游，讓哄笑驚起宿鳥碎了花影。

此夜，可能是狂歌亂舞，換來一身倦意，卻是喜悅盈盈。

但，誰會就在當下記取了這聚的歡愉，作日后散的印證?驀然回首人散了，才從惘然中迫出一股強烈的追憶，捕捉住幾度留痕。

聚、散，聚、散，真折煞人了。

今夕，人散后，夜涼如水，請珍重加衣。

(1981年花城出版社《香港作家散文選》)

賞析豐子愷是位多才多藝、風格獨特的藝術家，他以漫畫和隨筆名聞遐邇，他不僅是現代漫畫的開路先鋒，而且也是隨筆小品的名家高手。從他的畫品文風中可以想見他天真誠懇、喜良博愛、恬靜溫和、瀟灑風趣的神情姿態，任何瑣屑輕微的事物，一到他的筆端，就有一種風韻，詩意盎然，耐人尋味。他的漫畫許多是取材于古詩詞，寥寥數筆，余趣無窮，正如朱自清所說的：“一幅幅的漫畫，就如一首首的小詩——帶核兒的小詩。你將詩的世界東一鱗西一爪地揭露出來，我們這就像吃橄欖似的，老覺著那味兒。”

明川平時最感興趣的藝術家就是豐子愷，她自幼愛看他的漫畫，初中時讀他的隨筆，很欣賞他的為人和對天地萬物的態度，《豐子愷漫畫選繹》就是以豐子愷漫畫為藍本而寫的隨筆小品。明川在選繹中著力挖掘豐子愷漫畫中蘊含著的豐富深切的人生情趣，從平凡細微處寫出自己獨特的藝術感受。作者馳騁想象，揮灑彩筆，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幅意境幽遠的水墨畫：《翠拂行人首》里，作者把漫天塞地的離別悲情化為相思，滲入春色，一絲柳，一寸柔情。而當身處“天蒼蒼，野茫?！钡娜饽保瑲鉀鲲L寒，萬物蕭瑟，回想江南十里春色，不禁令人感嘆時光流逝的蒼涼，而往昔卻總還似殘夢一般悠長，剪不斷，理還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只是疏疏朗朗的幾筆，卻表現了一種“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無奈和愁悵。

明川在隨筆中運用頗具古風的精煉文字，縱橫上下，揮灑自如，覃思遐想，翩躚欲飛，她的文章字數少而精，含義深而長，在不經意中自然流露出“幅短而神遙，墨稀而旨永”的藝術韻味，耐人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