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黑夜，我們沒有燈光。

破舊的屋檐在冷風(fēng)里抖索，曠野的鳥啼越來越凄厲了。你感到海一般無邊的黑暗太可怕嗎?要不然你的膝踝為什么如此顫動?

我觸到了你，我希望你為自己的存在而喜悅;能夠抗拒黑暗的人，是應(yīng)該有自慰的喜悅的。每一個受委屈而迎接黎明的人都有一份。而你，過去受的委屈太多，現(xiàn)在依然能夠活著，你應(yīng)該有更大的生之歡喜。

不要低頭含著兩眶眼淚，為這聽不到雞鳴的夜生活悲哀了。提防淚水會浸涼了自己一絲還可以散發(fā)的熱力;提防你的嘆息，會引起偃伏的鼬鼠睜著那兇芒銳利的眼珠來偷窺你。

不要沉溺在古希臘的希洛點燃火炬迎接利安得爾的故事里面罷，那是太悲壯了，對于我們沒有多大的鼓勵。我要你記起的是古代鮫人在海上夜間出動的場面：天連海，海連天，黑茫茫的一片，風(fēng)濤在海面翻卷，漁火被熄滅了，不可知的命運是握在自己的手里。跟浪花飛濺的海搏斗著，航行著。結(jié)果呢，哈里希島的姊妹們點燃了一盞燈光指引了不少人的生路。

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學(xué)習(xí)鮫人的勇氣，幻想哈里希島上的燈塔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們的信仰不就是長夜的明燈嗎?

信仰就是力量，讓我們憑借它苦撐到朗麗的明天!

一九四三年

(1982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望云海》)

賞析小品不一定就是“小擺設(shè)”。所談雖是身邊瑣事，不一定無關(guān)大局。這要因人而異，就看各人關(guān)心的焦點了。比如在抗戰(zhàn)時期，那是民族存亡的關(guān)頭，在無燈的夜里，面對無盡的黑暗，人們會有怎樣的感觸，會想到些什么呢?無疑，人們的所想、所感會是千差萬別的。如果有人由身邊的事忽然想到“大局”上去，總也不能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吧。曾敏之的《無燈小唱》就是這樣一篇聯(lián)系著“大局”的小品。雖是“小唱”，而唱出的卻是時代的心聲。

《無燈小唱》用詩一般的語言告訴人們，要有勇氣“抗拒黑暗”，“信仰就是力量”。“幻想哈里希島上的燈塔”出現(xiàn)，沉溺于“古希臘的希洛點燃火炬迎接利安得爾的故事”，是沒有意義的。作品所提倡的古代鮫人與黑暗、與驚濤駭浪搏斗的精神，正是那個大時代的需要。可以說，在這篇500來字的小品中，跳動著時代的脈搏。泛言之，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也是需要有這種勇于同黑暗搏斗的精神的;“信仰”就是前進中心靈里的燈塔。所以這篇小品里又蘊含著耐人咀嚼的人生哲理。

峻青說，曾敏之的散文“文筆是那么清新、優(yōu)美、瀟灑，簡直每一篇都是一首散文詩，給了我以很大的美的享受”(《望云海·跋》)。這篇《無燈小唱》正具有這種特點。在500字的篇幅內(nèi)，作者的思路無拘無束，“破舊的屋檐”、“曠野的鳥啼”、眼露兇光的鼬鼠、古希臘奴隸起義的故事、歐洲的傳說……這一系列的具體的思想感情的載體，都自然地進入了文章。集遠近、中外于一體，渾然成章;融敘述、描寫、抒情、議論于一體，難分難拆，確實給人一種清新、優(yōu)美、瀟灑的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