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棟間,風出窗戶里。借問此何誰,云是鬼谷子。翹跡企潁陽,臨河思洗耳。閶闔西南來,潛波渙鱗起。靈妃顧我笑,粲然啟玉齒。蹇修時不存,要之將誰使?
郭璞的十四首《游仙詩》大致上可分為兩類:一類歌詠隱逸,一類企求登仙。而象這一首兼有兩類內容的,并不多見。這首詩是作者游歷青溪山時所作,詩中先后歌詠了鬼谷子、許由、靈妃這三位歷史上著名的隱士、賢人和女神,抒發(fā)了自己隱遁高蹈、企慕神仙的情懷以及求仙無緣的苦惱。
“青溪”,山名。庾仲雍《荊州記》載:“臨沮縣有青溪山。山東有泉。泉側有道士精舍。郭景純嘗作臨沮縣,故《游仙詩》嗟青溪之美?!惫睘榕R沮縣(今湖北當陽縣西北)縣令事,不見《晉書》本傳,大約在王敦起之為記室參軍時?!柏稹?,古代七尺或八尺為一仞?!扒в嘭稹?,極言青溪山之高?!暗朗俊?,有道行之士,詩中指鬼谷子。壁立千仞的青溪山氣勢非凡,隱居其中的有道之士自然也非同一般。開頭兩句以烘云托月之勢,借隱者居所之高,以言隱者身份、德行之高,直抒贊美之情。如果說,一二兩句是對隱者的大環(huán)境作大勾勒,突出其險峻的話,那么,三四兩句則是小環(huán)境的細描繪,強調的是奇麗。風云變幻,飄飄忽忽,出入屋內,游戲身外。隱者之居,儼然仙境神窟,為“千余仞”作了形象生動的注釋。在介紹了隱者神奇的居所,勾起讀者的好奇心之后,詩人始亮出了隱者的大名。“鬼谷子”,戰(zhàn)國時人,姓王名詡,隱于鬼谷,故號之。他是縱橫家蘇秦、張儀的老師,人稱為“真仙”(《拾遺記》)。詩中泛指隱士,并有隱以自比之意。以上六句為本詩的第一層,從贊美鬼谷子居地之奇,來寫隱居之樂,初露慕隱求仙之心。
接著,詩人又表露了對唐堯時代隱士許由的仰慕之心?!奥N跡企潁陽,臨河思洗耳?!薄奥N跡”,即舉足?!捌蟆保竽剑蛲?。“潁陽”,潁水的北面?;矢χk《高士傳》云,許由拒絕唐堯的讓位,逃到潁水之陽,箕山之下隱居。又因聽說堯要召他任九州長,他認為其言不善,特意“洗耳于潁水”。詩中“洗耳”一詞用的就是這個典故?!伴嬯H西南來,潛波渙鱗起。靈妃顧我笑,粲然啟玉齒?!薄伴嬯H”,閶闔風的簡稱,即西風?!妒酚洝吩疲骸伴嬯H風居西方”。“靈妃”,即宓妃,傳說中洛水女神。在古代神話中,江河溪泉多由男女水神掌管,詩中“靈妃”,似泛指女神水仙?!棒尤弧保Φ臉幼?。這四句是說西風吹來,青溪泉水波蕩漾,鱗紋泛起;翩翩而來的水中仙子,顧盼巧笑,明眸玉齒,含情脈脈,令人難以忘懷。以上六句為第二層,作者以浪漫主義的藝術手法,贊美了許由高潔的德行,靈妃飄逸的神采。再露崇尚高士,鐘情仙子之心。
詩人在盡情抒寫了隱遁避世,企慕列仙的情懷后,筆鋒回轉,借求愛無緣,來表現現實中求仙不成,尋道無路的苦惱。“蹇修時不存,要之將誰使?”“蹇修”,古賢人名,相傳伏羲氏之臣,掌媒事。“時”,當今時世,詩中實指世俗。“要”,邀,請求。屈原《離騷》:“吾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纕以結言兮,吾令蹇修以為理。”這兩句概從中化出,言世俗容不得蹇修這樣的賢士,我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蹇修這樣合適的媒人,不知該派誰去請求女神,以剖露我愛慕之心?這兩句為第三層,從有意求仙而無緣的感嘆中,隱隱透露出一股憂生疾俗,孤高傲世的慷慨不平之氣。南宋詞人辛棄疾的“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水龍吟》),與之意脈相同,英雄所嘆相近。
郭璞這首游仙詩所表現出的高蹈出世思想,與老莊思想一脈相承,他借游仙言志趣,發(fā)苦悶,則又與阮籍的詠懷詩有很多相通之處。歌詠神仙,向往隱逸,這在世道坎坷,風云變幻的西晉末年,不僅代表了珍視生命價值的一種思想傾向,而且還反映了否定仕途,鄙棄世俗,卑視富貴的一種心態(tài)。盡管他對道士、高士隱居行動的贊美和歌詠是真心的,對賢人、仙子的仰慕和追求是真誠的,所寫的游仙詩也大多是以歌頌隱逸來對抗現實的,但詩人自己一生的行事,最終并未能超脫現實,離開仕途,跳出名利場。這種企圖超脫而又不可能超脫的矛盾,除了時代的局限性外,還反映了詩人人格的多重性,也體現了詩人作品主題的深刻性。這是我們在欣賞時不可不加以注意的。另外,這首詩在藝術上也較有特色,它除了體現出郭璞游仙詩的總體風格清俊超逸之外,還在謀篇布局上自具個性。詩的三個層次,不僅內容上各有側重,而且手法上也均有變化。如第一層側重寫環(huán)境,先白描,后工筆。第二層側重寫人物,對許由僅指點精神,而對靈妃則繪形摹狀突出音容笑貌。第三層側重抒情懷,以問句結之,感嘆求仙之無緣,余意不盡。這三層既各自獨立,又相互統(tǒng)一,給人一種完整和諧的清美之感。
上一篇:《游仙詩十四首(其三)郭璜》原文|賞析
下一篇:《游仙詩十四首(其五)郭璞》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