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門丘壑多,甕牖風云入。
自非棲遁情,誰堪霜露濕?
這首詩,見于《茅山志》。茅山,又名句曲山,在江蘇句容(今江蘇金壇)西南,周回一百五十里。因漢代三茅(茅盈及其弟茅衷、茅固)隱于此山,故謂之茅山。
齊梁之際,丹陽人陶弘景隱居茅山,自號“華陽隱居”。桓清遠是陶的門人。《華陽隱居真跡帖》載,梁武帝蕭衍之弟、南平王蕭偉曾替他在山中造“清遠館”,供其居息。從本詩描寫隱居的情形看,此詩或作于蕭偉建館之前,是蕭綸(蕭衍第六子,封邵陵王)入茅山尋訪桓清遠后題寫在他居室壁上的,表達了禮贊隱士的主旨。
詩的開頭兩句寫桓清遠隱居形勢,也是寫蕭綸入山所見情景。荊門,猶言柴門。甕牖,狀桓居窗戶以破甕為之。荊門、甕牖均指代桓清遠的隱居,言其簡陋破舊,證明隱士生活清苦,爽失華樂。“丘壑多”從隱居外部環境落筆,合乎入山者觀察的次序,是靜態式描寫。一個“多”字,概括了茅山周回百里的形勢,寫出隱士的身居丘壑,遠隔塵世。“風云入”從隱居內部情景著眼,展示入山者步入隱居后的目擊氣象。雖然實寫室內風冷云濕,實際上又暗示隱者與風云為伴。一個“入”字,化靜為動,寫景真切,很有些闃寂幽清的詩意。
蕭綸在他的《隱居貞白先生陶君碑》中也寫到過茅山隱居。碑文有云:“交柯結宇,刬徑為門,懸崖對溜,悲吟灌水。深壑絕峭,組織煙霞;枕石漱流,水禽無撓。”這段文字,正可視作“荊門丘壑多,甕牖風云入”十字的注腳,加深入山者對桓清遠隱居的映象。若將詩文對讀,還能體會到“荊門”二句用筆簡括、章法有致的特征,從中獲得寫作上的啟迪。
就章法講,“荊門”兩句又是全詩的鋪墊。詩的后兩句,在描寫隱居環境的基礎上,以議論作結,抒發詩人的主觀情愫和內心感慨,婉曲表達蕭綸對山中隱士棲遁之情的禮贊。
“自非棲遁情,誰堪霜露濕”兩句,意思是:假如沒有隱居世外的情志,誰又能忍受霜露沾濕的隱居苦況呢?自,茍也,假設之辭。棲遁,即是隱居。棲遁情,猶言隱居之志。霜露濕,既寫環境的霜寒露重,又回應荊門簡陋破舊、居室風冷云濕的描寫。“濕”字從作者主觀體驗上用心,把蕭綸對桓清遠的關切與傾慕都包裹了進去。這兩句針對桓清遠而發,用以評論和肯定隱士高志。但因其用了設問句形式,避免了直露式的結論;又是在寫景基礎上申發,所以語氣顯得委婉,情味也就愈加深長。
本來,有梁一代,巖穴之士備受皇室優渥。陶弘景及其門人(包括桓清遠)尤為如此(參見《梁書》)。但誠如陶弘景所言:“吾見朱門廣廈,雖識其華樂,而無欲往之心”(《南史》)。陶弘景、桓清遠之流,放棄可以得到的“華樂”,甘居山中陋室,忍受霜露之苦,這在身為皇室貴胤的蕭綸看來,乃是實踐“隱居求其志”(《論語》語)的高尚行為,特別難能可貴。因此,值得衷心贊揚和普遍提倡。從這個意義講,“自非棲遁情,誰堪霜露濕”正是“隱居求其志”古訓的詩化。它雖然禮贊的是桓清遠,實際上反映的是整個梁王朝上層統治者對待隱士的基本態度。
這種態度的出現有其特殊的社會背景。終蕭梁一朝,統治者始終強調“山林之志,上所宜弘”(沈約《為武帝與謝朏敕》),宣稱“鎮風靜俗,變教論道,自非箕潁高人,莫膺茲寄”(沈約《為武帝搜訪隱逸詔》)。企望用隱士為榜樣,抑貪止競,弭爭遷澆,鞏固王朝統治。今天看來,這種思想當然荒唐可笑,這種追求固屬舍本求末。但明乎此,則可知蕭綸的這首詩反映的不過是一種“統治階級的思想”,而不必天真地認為“自非棲遁情,誰堪霜露濕”式的禮贊,真是表示蕭梁統治者對山林之志有出自內心的真誠向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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