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
飛甍夾馳道,垂楊蔭御溝。
凝笳翼高蓋,疊鼓送華辀。
獻納云臺表,功名良可收。
謝脁從解褐豫章王太尉行參軍,中轉王儉衛軍東閤祭酒,到永明八年(490)遷隨王鎮西功曹以前,這段時間一直逗留京師,雍容藩邸。他同一群文朋詩友,經常詩酒往還,吟花誦月,生活相當安逸,仕途也比較順利。永明八年謝脁27歲,青年詩人對功名事業和前途充滿了信心。這年八月,隨王蕭子隆為荊州刺史,謝脁遷鎮西功曹并轉文學。赴荊州途中,他奉隨王教寫下了《鼓吹曲》十首。這首《入朝曲》便是其中的一篇。青年詩人以“頌藩德”為由頭,滿懷激昂的政治熱情和積極的功名事業心,縱筆描繪金陵帝都的富麗堂皇和繁榮昌盛,氣勢軒敞,格調高昂,雅為后人所稱道。
首聯總攬形勢,虛筆入篇。“江南”句言地理形勢,“金陵”句言歷史變遷。當時揚州,轄有江南廣大土地,山川秀麗,物產富饒,統稱江南。金陵即今南京市,為春秋時楚武王所置。秦始皇時,即有望氣者稱“金陵有王者之氣”。而從三國孫吳到南朝蕭齊,也有四朝建都于此。可見金陵作為帝王之州,歷史悠久。所以,詩人飽含激情,熱烈贊頌本朝都城座落在風光秀麗的江南佳麗之地,具有輝煌而悠久的帝都歷史。這兩句,一從空間橫面著墨,描繪都城建業的地理形勢;一從時空縱面措筆,概覽金陵帝都歷史遷延,筆觸間閃爍著顯赫、輝煌的氣派,富于氣勢。
中間三聯承“帝王州”寫來,具體描繪當今“帝王州”的形勢。詩人特別注重視角的變化。沿巍峨帝都順勢望去,但見城墻環繞著蜿蜒曲折的護城河,綠波蕩漾,風光旖旎;抬頭遠眺,又見層層高樓,鱗次櫛比,在日光照耀之下,顯得燦爛輝煌。這是二聯,是寫遠眺。三聯則取近觀。馳道,天子所行之道,常人不可步入。馳道兩旁,矗立著威儀棣棣的皇宮高院,甍宇齊飛,舛互迢遞,一望無際。隨著視野的延伸,馳道越遠越窄,漸漸被飛甍合成一片,所以猛然看去,好像是“夾”住了馳道一樣。一個“夾”字,以主觀感受狀寫客觀物象,寫出了境界。御溝,又稱楊溝,因為溝兩旁栽滿了楊柳,故有此稱(見崔豹《古今注》)。所以,“垂楊蔭御溝”完全是實寫。楊柳婆娑,婀娜多姿,茂茂密密長滿了御溝兩旁。總起來看這四句,詩人應著視角的變換,層次分明地寫出了帝都的形象。“逶迤帶綠水”、“飛甍夾馳道”以河水的蜿蜒曲折和道路的綿綿延伸,挖掘出詩境的遠近縱深感;“迢遞起朱樓”、“垂楊蔭御溝”以高樓的嵯峨入云和楊柳的婀娜多姿,拓展出詩境的上下層次感。同時,還注重色彩的描繪,綠水朱樓,紅綠相映;琉璃飛甍,蔥蔥楊柳,青黃相間,五色繽紛,氣象非凡。這樣寫來,詩境便顯得闊大、氣派,富于色彩。靜景的描繪而能臻于此境,堪稱高妙。但詩人并不滿足。他似乎覺察到了靜態刻畫容易流于呆板單調的不足,所以再緊跟“凝笳”二句,以駟馬飛馳,車蓋摩云,極寫道路的繁華;又以華辀畫舫,從容優游,極寫河流的勝景,運動物于靜景,景境全活。而且,車馳舟駛,聲鼓動地(笳聲徐引謂之“凝”,輕鼓小擊謂之“疊”),更加突出了場景的繁華、壯觀。皇京帝都的輝煌氣派,渲染至極。
最后一聯收束全篇。云臺,即高臺,臺之高聳而入云天,故稱云臺。古人舊例,功成名就,登臺受賞。所以最后詩人出此豪言為祝頌。從帝都的富麗、繁華中,他沒有想到醉生夢死,而是心心系念著功名事業。“功名良可收”,雖是對幕主的預祝,但也反映了青年詩人積極進取的精神風貌。
《入朝曲》在樂府詩中屬《鼓吹曲辭》。而《鼓吹曲辭》多為軍中歌樂和宮廷宴樂,歌功頌德,鮮有佳品。謝脁此詩寫帝京氣象,雖不出“頌藩德”樊籬,格調卻非同一般。造境宏偉高敞,措筆秀麗工整,語言清鮮流麗,反映出了青年謝脁積極進取的精神品格和非同尋常的藝術功夫。《文選》卷二十八“樂府”中,在十首《鼓吹曲》中僅選此一篇,可說是很具慧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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