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皆閉夜何央,百憂俱集斷人腸。探揣箱中取刀尺,拂拭機上斷流黃。情人逐情雖可恨,復(fù)畏邊遠(yuǎn)乏衣裳。已繅一繭催衣縷,復(fù)搗百和裛衣香。猶憶去時腰大小,不知今日身短長。裲襠雙心共一襪,袹複兩邊作八襊。襻帶雖安不忍縫,開孔裁穿猶未達(dá)。胸前卻月兩相連,本照君心不照天。愿君分明得此意,勿復(fù)流蕩不如先。含悲含怨判不死,封情忍思待明年。
“行路難”是樂府雜曲歌辭舊題,常用以描寫世路艱難,或抒發(fā)離別悲傷之情。本篇寫思婦的離愁別恨,但其表現(xiàn)手法卻與眾多同類題材的作品有所不同。作者選取了一個獨特的角度,通過對思婦為遠(yuǎn)方的愛人縫制衣裳的過程的詳細(xì)描寫,來展示其細(xì)膩的心理活動,從而表現(xiàn)她對遠(yuǎn)方愛人的深沉戀情。
“千門皆閉夜何央”,說明時間是在半夜。家家閉戶,夜深人靜,而這位思婦卻夜不能寐,思戀著遠(yuǎn)方的丈夫。“百憂俱集”,說明她思緒紛繁,想到的很多很多。“斷人腸”,說明離愁的煎熬已令她難以忍受。既然不能入睡,她便為丈夫縫制衣裳。“探揣”、“拂拭”兩個動作,說明她小心翼翼,輕手輕腳,或許是怕驚動熟睡的家人。這兩句寫動作,接下來兩句便寫她的心理活動。“逐情”,猶言棄情。男子久出不歸,自然容易引起思婦的怨恨,恨他把夫妻情份丟棄不顧。“雖”、“復(fù)”二字聯(lián)用,形成轉(zhuǎn)折句式,表達(dá)了思婦矛盾復(fù)雜的心情:一方面恨丈夫無情無義,久出不歸;另一方面又為其日常生活擔(dān)憂,怕他缺衣少裳。從這里亦可看出,這位思婦是個善良、體貼、賢慧的女子。“催衣縷”指縫制衣服的引線,“百和裛衣香”,是用多種原料配制而成的香料,可用來熏衣。這兩句寫她做好了制衣的準(zhǔn)備。但在正式動手之前,她卻又產(chǎn)生了躊躇:“猶憶去時腰大小,不知今日身短長。”這兩句單從字面上看,似乎只是說想到丈夫離別至今,不知身材尺寸是否發(fā)生了變化。但其實這是一個隱喻,它暗示著思婦對丈夫別后的種種變化(包括感情變化)的擔(dān)憂。正是出于這種擔(dān)憂,才引出了下面所描寫的縫衣時的種種用心。“裲襠”和“袹複”是同一件東西(《集韻》:“裲襠謂之袹複。”),形狀有點像今天的馬甲背心,只是肩頭更闊一些。“八襊”,指裲襠邊上的褶疊。“襻帶”,指衣上的系絆。裲襠這種服裝有前后兩片,形狀相似而重疊,故民歌中常以裲襠比喻愛情的離合。如樂府吳聲歌曲《讀曲歌》云:“裲襠別去年,不忍見分題”;“竹簾裲襠題,知子心情薄”。這里寫思婦縫制裲襠,也同樣具有隱喻愛情的作用。既寫出了縫衣的過程,又暗示著思婦的心理活動。“雙心共一襪”,“兩邊作八襊”,似乎寄托著要和愛人心心相映,重迭不分的期望;而“不忍縫”、“猶未達(dá)”,則似乎在期望中又流露出幾分疑慮和不安。“卻月”,這里指裲襠前面兩個半月形的裝飾圖案。“卻月兩相連”也暗示著團(tuán)圓的希冀。“本照君心不照天”,一語雙關(guān)。裲襠穿在身上,卻月正當(dāng)心胸;而思婦卻是希望這卻月能像一面明鏡,照見男子心中的真情實意。“愿君分明得此意,勿復(fù)流蕩不如先”,直接表達(dá)了她對男子的希望。她已經(jīng)把自己深深的感情一針一線縫入衣中,因而希望愛人能從中悟出她的良苦用心,早日歸來,重溫往日的恩愛。詩的最后兩句,展示了思婦堅貞的決心和不滅的希望。“判”,猶言別。“含悲含怨判不死”,意謂在別離中她決不忍死去。這其實正說明她的悲怨痛苦之深,已使她幾乎瀕臨死亡的邊緣。“封情忍思待明年”,表明她將把深深的情思隱藏在心中,耐心地等待。或許她已等了一年又一年,而現(xiàn)在又把希望寄托在明年。全詩在悲痛凄惋的情調(diào)中結(jié)束,使人仿佛可見那思婦忍泣吞聲的淚容。
這首詩借縫衣過程的描寫,展示思婦深沉、復(fù)雜、細(xì)膩的心理活動,描繪出一個善良樸素,深情不露的勞動婦女形象。她的離愁別恨,既不表現(xiàn)為春華將逝、紅顏易老的悲哀感嘆,也不寄托于鴻雁傳書、雙鯉尺素的書信往來,而是“含悲含怨”、“封情忍思”,默默地將它一針一線縫入給愛人的衣中。并且她的縫衣,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夜深人靜之時。這都表現(xiàn)了這位思婦的某種身份和性格特征。本篇雖系文人所作,但感情質(zhì)樸,語言自然,富有濃厚的民歌風(fēng)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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