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遂身退
【原文】
持而盈之[1],不如其已。
揣而棁之[2],不可長保。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
富貴而驕,自遺其咎[3]。
功遂身退天之道[4]。
【注釋】
[1]持:執也,握也,即把持;盈:滿也,即豐盈。
[2]揣而棁之:把鐵器磨得又尖又利。揣,置也,放也,即存放;銳,尖利。
[3]咎:禍咎,災禍。
[4]天之道:即自然規律。
【譯文】
執持盈滿,不如適可而止。
將鐵器磨出鋒利的刃,不可長久保持刃的鋒利。
金玉滿堂,不能長久守住。
富貴而驕縱,是自己給自己帶來禍害。
功成身退是自然運行的規律。
【解析】
蕓蕓眾生,誰不追逐名利、貪愛財富、傾慕榮華?能做到超然物外者有幾許人?我們生活在現實世界里,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我們要吃、穿、住、用、行,這是最基本的需求,當這些需求得到滿足之后,我們還會積極地思考如何實現自身的價值,馬斯洛的需求五層次理論告訴我們,人的需求是分等級的,當低級的需求得到滿足之后,我們就會迫切滿足自己更高層次的需求,這是十分簡單而又非常復雜的道理,說它簡單是因為提到需求,每個人都深有體會,不難理解;說它復雜是因為每個人的需求不同,對需求的理解也不同,這是就個體而言的,從整體上說,人類的貪欲是永遠都無法滿足的,這一劣根性決定了人類會一直追逐名利、富貴。一旦我們名利雙收,該如何留住它們,而不致使它們如云煙般飄散?這一章講的就是怎樣才能永久地保住名利和富貴的問題。
我們先從生活中的小常識談起,這也是老子在本章開頭點及的問題。
手拿一個杯子,往里面加水,當水滿的時候,我們還不停地往里加,結果會怎樣呢?這是三歲的小孩都能回答的問題,水滿了當然會溢出來。換一個問題:我們拉滿弓后繼續用勁拉,結果會怎樣呢?毫無疑問當然是弦被我們拉斷了。這兩個小問題同出一源,那就是“滿招損”,這個道理無人不曉,無人不懂,但要是與我們的實際生活和我們自身的欲望掛起鉤來,恐怕就很少有人能夠真正明白了。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這是人的本性使然。我們人類如何克服自身的弱點,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讓我們且看鋒利的劍吧,它又尖又銳,鋒芒畢露,然而鋒刃易卷,再磨再損,不久就會被人放棄,因而老子說越尖銳的東西,越不會長久保存。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此比喻人生,聽起來有些消極,但也不違背常理。人生的短暫和草木的轉眼枯亡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所以我們一想到自己的年齡就發憷,不禁哀怨日子太過匆匆。有人在短暫的一生里拼命撈取金錢,試圖用對財富的占有來證明自身存在的意義;而有的人一心出名,想通過名聲來證明自己沒有虛度生命。于是人們開始爭名奪利,為了實現自己的愿望,他們不惜出賣靈魂,結果是得到的沒有付出的代價昂貴,何苦呢?當然,我們不反對采用正當的手段來獲取金錢和名利,但我們必須清楚,人是赤條條地來又赤條條地去,富貴和名利是分毫也帶不走的。
古往今來,沒有人能永久地保存自己的名位抑或財富,即使是財富和權力傾天下的王公貴族,甚或一手遮天的帝王也無法保留自己的地位和財富,他們讓后人將珠寶和自己的尸體埋葬在一起,并安裝上了各種機關,以求保全自己生前擁有的財富,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就在他們被安葬后,盜賊潛入他們的墳墓,將他們陪葬的金銀財寶洗劫一空,并將他們的尸首拋棄在荒野,這是多么悲慘的結局!更有甚者,有的帝王連自己的尸體也被偷走了,因為他們身上穿的是金縷玉衣,他們不但失去了珠寶也失去了自己。
老子在這一章告訴我們:物極必反。太滿會溢,太尖利會斷,這就啟示我們要適可而止,進退有度。太露鋒芒就會遭人嫉妒和陷害,不如到一定的時候退而隱之,即“功遂身退”,絕不可最大限度地滿足自己的欲望。退而隱之不是形式上的退居深山,而是要有功不倨傲,有名不恃名,有財不揚財。這就叫遵循大道。
大道就是如此,它滋養萬物而不居功,沒有恩義的對待,也就無所謂報答;萬物接受大道的恩典,不去報答,大道和萬物仿佛毫無關聯,所以也就沒有怨恨和嫉妒,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類只有和大道同步才能做到收放自如、進退有度,才能達到失也是得、退也是進的境界。
為人之道
曾國藩功成身退以自保
太平天國起義爆發后,清政府曾經多次派八旗兵和綠營兵去鎮壓。但是,八旗、綠營在太平軍面前連連敗北。為了對付太平軍,清廷想了個新招,即命令全國各省立即興辦地方團練,然后共同對付太平軍。
當時,曾國藩是清廷的在籍侍郎,因為母親病故,在老家湖南湘鄉守喪。他得知清廷命令各省可以興辦地方團練的消息后,便以在籍侍郎的資格受命幫辦湖南團練。沒過多久,一支以洋槍洋炮裝備的軍隊出現在湖南大地。這支軍隊叫做湘軍,由水師和陸師組成。
湘軍是曾國藩一手炮制的,它與清政府的其他軍隊完全不同。清政府的八旗兵和綠營兵皆由政府編練。遇到戰事,清廷便調遣將領,統兵出征,事畢,軍權繳回。湘軍則不然,其士兵皆由各哨官親自選募,哨官則由營官親自選募,而營官都是曾國藩的親朋好友、同學、同鄉、門生等。由此可見,這支湘軍實際上是“兵為將有”,從士兵到營官所有的人都絕對服從于曾國藩一個人。這樣一支具有濃烈的封建個人隸屬關系的軍隊,包括清政府在內的任何別的團體或個人要調遣它,是相當困難,甚至是不可能的。
湘軍成立后,首先把攻擊的矛頭指向太平軍。在曾國藩的指揮下,湘軍依仗洋槍洋炮攻占了太平天國的部分地區。為了盡快將太平天國的起義鎮壓下去,在清朝正規軍無能為力的情況下,清廷于1861年11月任命曾國藩統率江蘇、安徽、江西、浙江4省的軍務,這4個省的巡撫(相當于省長)、提督(相當于省軍區司令)以下的文武官員,皆歸曾國藩節制。自從有清以來,漢族人獲得的官僚權力,最多是轄制兩三個省,因此曾國藩是有清以來獲得最大權力的漢族官僚。對此,曾國藩并沒有洋洋自得,也不敢過于高興。他頭腦非常清醒,時時懷著戒懼之心,居安思危,審時韜晦。
事實上,曾國藩的韜晦是非常必要和重要的。因為當曾國藩率湘軍攻占了湖北省省城武昌的消息報告到清廷后,朝廷上下反應不一。咸豐皇帝喜形于色,對身邊的大臣們說:“沒有想到曾國藩這樣一個書生,竟有這樣大的本事,建立下如此豐偉功績。”眾大臣聽皇帝夸獎曾國藩,不僅產生了妒意,而且有戒備之心,怕曾國藩的出現危及自己的既得利益。因此,有的人在皇帝夸獎曾國藩后就不失時機地提醒咸豐帝說:“曾國藩在家為其母守喪時,已不是清廷的官員。這樣一個在籍侍郎居然能一呼百應,從者萬人,此恐非國家之福。”本來很高興的咸豐皇帝聽到這么一說,其臉色立即由晴轉陰,很長時間陷入沉思,一語不發。曾國藩對清廷皇帝、大臣們的心態是很了解的,所以他在率湘軍鎮壓太平天國起義中取得了一定成績時,沒有喜形于色,而是非常謹慎。
后來,太平天國起義被鎮壓了下去之后,曾國藩因為作戰有功,被封為毅勇侯,世襲罔替。這對曾國藩來說,真可謂功成名就。但是,富有心計的曾國藩此時并未感到春風得意,飄飄然。相反,他卻感到十分惶恐,更加謹慎。他在這個時候想得更多的不是如何欣賞自己的成績和名利,而是擔心功高招忌,恐遭狡兔死、走狗烹的厄運。他想起了在中國歷史上曾有許多身居權要的重臣,因為不懂得功成身退而身敗名裂的例子。曾國藩決心以歷史作鏡子,在功成名就之時,妥籌保身良策。曾國藩思來想去,采取了如下行動:
一方面寫信給其弟曾國荃,囑勸其將來遇有機緣,盡快抽身引退,方可“善始善終,免蹈大戾”。曾國藩叫弟弟認真回憶一下湘軍攻陷天京后是如何渡過一次政治危機的。湘軍進了天京城后,大肆洗劫,城內金銀財寶,其弟曾國荃搶得最多。左宗棠等人據此曾上奏彈劾曾國藩兄弟吞沒財寶,清廷本想追查,但曾國藩很知趣,進城后,怕功高震主,樹大招風,急辦了三件事:一是蓋貢院,當年就舉行會試,提拔江南人士;二是建造南京旗兵營房,請北京的閑散旗兵南來駐防,并發給全餉;三是裁撤湘軍4萬人,以示自己并不是在謀取權勢。這三件事一辦,立即緩和了多方面矛盾,原來準備彈劾他的人都不上奏彈劾了,清廷也只好不再追究。這就是曾國藩叫弟弟認真回憶的那次政治危機。現在他寫信給弟弟,要他盡快抽身引退,也是“以退為進”的上上之策。
另一方面他上折給清廷,說湘軍成立和打仗的時間很長了,難免沾染上舊軍隊的惡習,且無昔日之生氣,奏請將自己一手編練的湘軍裁汰遣散。曾國藩想以此來向皇帝和朝廷表示:我曾某人無意擁軍,不是個牟私利的野心家,是位忠于清廷的衛士。曾國藩的考慮是很周到的,他在奏折中雖然請求遣散湘軍,但對他個人的去留問題卻只字不提。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在奏折中說要求留在朝廷效力,必將有貪權戀棧之疑;如果在奏折中明確請求解職而回歸故里,那么會產生多方面的猜疑,既有可能給清廷留下他不愿繼續為朝廷效力盡忠的印象,同時也有可能被許多湘軍將領奉為領袖而招致清廷猜忌。
其實,太平天國被鎮壓下去之后,清廷就準備解決曾國藩的問題。因為他擁有朝廷不能調動的那么強大的一支軍隊,對清廷是一個潛在威脅。清廷的大臣們是不會放過這個問題的。如果完全按照清廷的辦法去解決,不僅湘軍保不住,曾國藩的地位肯定也保不住。
正在朝廷捉摸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時,曾國藩的主動請求,正中統治者們的下懷,于是下令遣散了大部分湘軍。由于這個問題是曾國藩主動提出來的,因此在對待曾國藩個人時,仍然委任他為清政府的兩江總督之職。這其實也正是曾國藩自己要達到的目的。
從政之道
宰相退隱保命
在中國古代,仕途不是一條平坦的大道,它充滿了荊棘和險惡,因此很少有人能在政治舞臺上終其一生。明智者,會審時度勢,急流勇退,因此他們得以安度晚年;愚鈍者,當退不退,垂死掙扎,或者身敗名裂,或者身首異處,下場極其慘烈。
唐朝玄宗時,有一名宰相叫蕭蒿,他為人正直,為官清廉,深受玄宗賞識。這使他遭到另一名宰相的妒忌,因此處處受到排擠。他勢單力薄,無力反擊,只好上書皇帝,請求還鄉。
玄宗很納悶,問他:“我并沒有厭倦你,你為什么要還鄉?”
蕭蒿說:“我蒙受陛下的厚恩,任職宰相,富貴已到了極點,趁陛下還未厭倦我的時候,我尚能平安退下。等到陛下一旦厭倦我了,我的頭顱都難以保住,到時恐怕回都回不去了。”玄宗聽他言之有理,于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回鄉后,修園造林、修身養性,得以安度晚年。如果不知及時引退,在險惡的政治環境中,他的性命也會難以保全。
商鞅功成不退慘遭酷刑
商鞅變法是中國歷史上十分著名的變法,新法的推行取得了很明顯的成效。當初商鞅到秦國后,通過孝公寵臣景監的引薦,“四說”秦孝公。第一次說以“帝道”,孝公聽得昏昏欲睡,于是責備景監說:“你推薦的人是個狂妄之徒,他講的道理迂闊無用,你怎能向我薦舉如此迂腐之人?”
幾天后,商鞅又說以“王道”,這一次孝公承認商鞅博聞強記,但認為他這次所談的學說不適用于現在的秦國。又過了五天,他又以“霸道”去游說,秦孝公覺得商鞅的這種學說有實用價值,態度熱情起來。第四次見秦孝公時,他談變法強國之術,秦孝公大悅,連續共談三天而無倦容,最后令商鞅為左庶長,主持秦國變法。
新法的具體內容是改革舊制,以圖富國強兵。但改革舊制就是向整個舊勢力挑戰,必然遭到激烈反抗。商鞅仗恃秦孝公的堅決支持,不顧為此得罪人。
首先得罪了許多說長道短的人。商鞅認為新法公布,他們就應照法行事,而不能議論新法本身,否則將他們從咸陽銷掉戶口,發配邊疆做戍卒。又得罪了以甘龍、杜摯為代表的舊官僚。他們二人攻擊新法,被貶為庶人。又得罪了秦國宗室貴族的許多人,最后得罪了太子駟,為自己準備好了掘墓人。
新法的第一條就是遷都咸陽,太子駟表示反對遷都,并說變法是錯的。商鞅報請秦孝公處罰太子,因太子是未來的君主,不能施以肉刑,便施刑于太子的師傅,將太傅公子虔處以劓刑(削去鼻子),太師公孫賈黥面。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姓祝名歡,身份可能是巫祝之官,也被商鞅以非議新法罪名殺掉。
說新法不好不行,要受處罰;說新法好也不行,也要受處罰。新法施行后,有人又來說新法的好話,商鞅又下令將這些人逐出咸陽,遷往邊城。
新法是富強之道,但商鞅沒有考慮新法發布實施應有個過程,應給百姓一個思想接受和行為適應的過程,而一味嚴酷量刑,甚至稍有觸犯就處死刑。
太子被得罪了,太子師傅受了肉刑;宗室貴戚被得罪完了;一些朝臣被得罪了,頌揚新法和非議新法的許多咸陽人都被得罪了。商鞅的變法雖然從本質上來說會受到全國百姓的支持,但商鞅執法嚴苛卻使一些百姓怨恨。而且變法是自上而下的,上面的人,樹敵太多,而他是一個從外國來秦國做官的人,在秦國本無根基,又樹敵太多,兇險在潛伏著。但商鞅對此毫無察覺。
周顯王二十九年,他率兵伐魏,計俘魏將公子印,大敗魏國。秦孝公論功行賞,封商鞅為侯,將商(今陜西商縣東南)地十五邑封給他,從此人們稱他商君,歷史上稱他“商鞅”也由此而來。商鞅更是洋洋得意。
就在他被封為侯,食商地十五邑后,一天一個叫趙良的人來見他。這個趙良,原是他的熟人,見面后商鞅因已暴貴而得意,并表示愿意和趙良交朋友,意思是趙良現在可以沾他一些光。趙良苦口婆心勸他要深思禍福榮辱盛衰之道。
商鞅問趙良:“我大治秦國,你不高興嗎?干嗎還勸我身退呢?”
趙良答道:“一個人能聽相反的聲音才是聰;能正確審視自己才叫明;能戰勝自己才叫強。你決不可因貪名位和追求享樂而絕了自己的后路啊!”
商鞅不聽規勸,反而洋洋自得地擺出自己變法的功勞,并問他與五羧大夫(即幫助秦穆公建成霸業的百里奚。他原為虞國大夫,被晉俘獲后作為陪臣送到秦國,出走到楚國后又被秦穆公用五張黑羊皮贖回重用,因此被稱為“五羧大夫”)相比誰更有才能。
趙良答道:“五羧大夫輔佐秦孝公成為西戎霸主,但自奉甚儉,暑不張蓋,勞不坐車,在國都內行走不帶隨從和儀仗。他死后,秦國男女流涕,不大懂事的孩子都不再唱歌,這是他施德于百姓的原因。可是你商君相秦后,急功求成,傷人太眾,積怨蓄禍太多。自己又大肆享受富貴,外出時前呼后擁,武士橫刀持劍,儀仗排場那么講究。”
最后,趙良明白指出了商鞅的危險處境,上面有人恨你,百姓對你只是怕而不感激你,你處境危險像早上的露珠一樣,還想延年益壽求長享富貴嗎?我看你還是歸還封地和官爵,到邊遠地方耕田灌園自食其力去吧!如不聽我的勸告,一旦當今君王過世,秦國不知有多少人想抓住你殺掉你,你的失敗身死可翹首而待!但自以為功業成就正在人生巔峰的商鞅哪里聽得進趙良的話。
趙良的精辟分析很快就被嚴酷的事實證實了。周顯王三十一年(公元前338年),秦孝公死去,當年的太子嬴駟繼承君位,即歷史上的秦惠文王。他的那位被割了鼻子含恨七年杜門不出的太子師傅公子虔,指使人告商鞅謀反。秦惠文王派人去逮捕商鞅,商鞅逃到魏國。魏國記恨他前番用詭計俘虜公子印之仇,怎肯收留他,派人將他引渡回秦國。商鞅被魏人押入秦境后,又尋機逃跑到自己的封地商。秦惠文王當年的另一位師傅,即被商鞅處以黥刑的公孫賈率兵來捕捉商鞅。
就這樣,商鞅當初變法時的反對力量一齊反撲過來。商鞅被押到咸陽后,秦惠文王下令將他處以“五牛分尸”的車裂之刑。商鞅之死有歷史的客觀的原因,但主觀上商鞅倚仗秦孝公一人支持傷人太眾,執法太苛刻,功成后貪戀富貴而不知急流勇退,也是致命的原因。
上一篇:道德經全集《第三章·圣人之治》釋義
下一篇:道德經全集《第二十—章·惟道是從》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