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不是享樂、安慰和娛樂;藝術是一樁偉大的事業。藝術是人類生活中把人們的理性意識轉化為感情的一種工具。
《藝術論》
不過,盡管列文很敬愛柯茲尼雪夫,他同哥哥一起在鄉下生活卻覺得無聊。看到哥哥對鄉村的態度,他就覺得別扭,簡直有點不愉快。對列文來說,鄉村是生活的地方,是歡樂痛苦和勞動的地方;對柯茲尼雪夫來說,鄉村既是勞動后休息的場所,又是驅除都市烏煙瘴氣的消毒劑,他相信它的功效,樂于享用。對列文來說,鄉村好就好在它是勞動的場所,而勞動又是絕對有益的;對柯茲尼雪夫來說,鄉村所以特別好,就因為住在那里可以而且應當無所事事。此外,柯茲尼雪夫對老百姓的態度,也使列文有點生氣。柯茲尼雪夫說,他了解并且喜愛老百姓,常常同農民談話,善于同他們交談,不裝腔作勢,十分自然,每談一次話,都使他得出有利于老百姓的結論,因此,足以證明了解他們。列文不喜歡像哥哥那樣對待老百姓。對列文來說,老百姓是共同勞動的主要參加者。不過,雖然他對農民懷著敬意和一種近乎骨肉之情——他自認為所以有這種感情,多半是由于吮吸了農家出身的乳母的奶汁的緣故,——雖然他同他們一起勞動時,對他們的力氣、溫順和公正感到欽佩,但當共同的事業需要其它品德時,他又會對他們的粗心、疏懶、酗酒和撒謊感到惱火。要是有人問列文愛不愛老百姓,他一定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對老百姓也像對其他一切人那樣,又愛又不愛,當然,他為人心地善良,對任何人都是愛超過不愛,對老百姓也是這樣。但是,他不能把老百姓當做一種特殊的人物來對待,因為他不僅同老百姓生活在一起,不僅同他們利害完全一致,而且因為他自以為是老百姓中的一員,沒有看到自己和他們有什么不同,不能拿自己同老百姓進行對比。此外,雖然他作為東家和調解人,尤其是作為顧問(農民都很信任他,往往從四十里外跑來向他求教),長期同農民保持著密切聯系,他對老百姓卻沒有固定的看法。要是問他了解不了解老百姓,那也會像問他愛不愛老百姓那樣,使他感到難以回答。說他了解老百姓,那等于說他了解一切人。他經常觀察和研究各種各樣的人,其中包括農民。他認為他們是善良而有趣的,他在他們身上不斷發現新的特點,因此不斷改變對他們的看法,同時也在不斷形成新的觀點。柯茲尼雪夫正好相反。他拿他所不愛好的生活同田園生活相比較,因而愛好和贊賞田園生活。同樣,他拿他所不喜歡的那個階級的人同老百姓相比較,因而也就喜愛老百姓。而且把老百姓看得同其他人截然不同。在他思路清楚的頭腦里對老百姓的生活明確地形成了一種固定的觀念。這種觀念部分來自生活本身,但多半是由于同別種生活相比較而產生的。他對老百姓的看法和對他們的同情,從來沒有改變過。
《安娜·卡列尼娜》
“今天,當這顆閃爍的小星忽然在歡樂的、快活的、親切的背景上出現的時候,我完全出乎意料的想起美妙——確實是產生愛情的美妙,宛如突然撲來的菩提樹的香味或者投射來的月影。還是一顆含苞待放的花蕾,也沒有鮮明的影子和光線,但是,有了新的令人心醉的歡樂和不安。這是好的,但是只有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才會是這樣。”
《日記》
“作家、藝術家在看到人們苦難時,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是為了再現它而進行觀察,這好像是荒謬而不道德的。可是,這不是不道德的。和一部藝術作品產生的精神影響相比,即使是好事,一個人的痛苦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日記》
“描寫內心變化,復蘇是最艱巨的藝術任務之一,如果寫得恰到好處,這種描寫的作用非常有力;要是寫得不合適,完全不會發生效力,甚而產生反面作用。”
《給雅庫鮑夫斯基的信》
“要是從一部作品里鮮明地寫出一個人的流動過程,才算是出色地寫出一部藝術作品。同樣的一個人,有時是兇神,有時又是天使;時而是個聰明的人,時而又是個白癡;有時是個壯漢,有時又是個懦夫。”
《日記》
對于敏感而聰明的人說來,寫作藝術之所以好,并不在于知道要寫什么,而是在于知道不需要寫什么。任何出色的補充也不能像刪節作品那樣的大大改善作品。
《古典文藝理論譯叢》
他〔彼埃爾〕欠起了身,想走過去,但是姑母直接地從愛侖的背后把鼻煙壺遞給他。愛侖向前彎腰讓地方,并且微笑著回頭看了一下。她像往常去赴晚會時那樣,穿著時髦的前后領口都開得極低的衣服。她的上半身,在彼埃爾看來,總好像是大理石的一樣,離他的眼睛是那么近,他的近視的眼睛不自覺地辨別出了她的肩膀和頸子的生動的美,并且離他的嘴唇是那么近,他只要微微地把頭低一下,便可以觸到她。他感覺到她身體的溫暖,香水的芬芳,聽到她動作時的胸衣聲。他沒有看見她的和衣服合成一個整體的大理石般的美麗,他只看見并且感覺到她的只被衣服合成一體所遮蔽的身體的全部魔力。并且一旦看見了這個,他便不能有別的看法,正如同我們不能夠恢復一度被說明的錯覺一樣。
“您真的到現在還沒有注意到我是這么美嗎?”似乎愛侖這么說。“您沒有注意到我是女子嗎?是的,我是女子,我可以屬于任何人,也可以屬于您。”她的目光這么說。就在這個時候彼埃爾覺得,愛侖不但能夠,而且應該做他的妻子,覺得這是非如此不可的。
《戰爭與和平》
瑪絲洛娃就是這樣理解生活的,根據這樣的生活觀點她就非但不是微不足道的人,而且是極其重要的人。瑪絲洛娃把這樣的生活觀點看得重于人世間的一切東西,她也不能不重視它,因為她一旦改變這樣的生活觀點,就喪失了由這種觀點所取得的她在人世間的重要性。為了不失掉她在生活里的重要性,她就本能地去依附那班對生活跟她抱著同樣看法的人。
《復活》
只有使人類結合起來的藝術,才是惟一有價值的藝術。有價值的藝術家,是為他的信念作出犧牲的藝術家。一切真正的職業的先決條件,不是對藝術的愛,而是對人類的愛。也許只有充滿了這樣的愛的人才適合作為藝術家并做出什么有價值的事來。
《藝術論》
一切真正的職業的先決條件,不是對藝術的愛,而是對人類的愛。也許只有充滿了這樣的愛的人,才適合作為藝術家而做出什么有價值的事來。
《藝術論》
她的魅力在于她這個人總是比服裝更引人注目,裝飾在她身上從來不引人注意。她身上那件釘著華麗花邊的黑衣裳是不顯眼的。這只是一個鏡框,引人注目的是她這個人:單純、自然、雅致、快樂而充滿生氣。
《安娜·卡列尼娜》
卡列寧生活中的每一分鐘都預先排定,都有活動。為了完成每天擺在他面前的事,他總是嚴格遵守時間。“不緊張,不休息”,——這是他的信條。
《安娜·卡列尼娜》
卡列寧這輩子一直是在處理各種生活問題的官府里工作的。可是每當他自己同生活發生沖突時,他卻總是回避它。他現在的感受就像一個人正平靜地走在一座橫跨深淵的橋上,忽然發現橋斷了,下面是萬丈深淵。這深淵就是生活本身,而橋則是卡列寧所過的那種脫離實際的生活。
《安娜·卡列尼娜》
自我犧牲與苦惱,是思想家或藝術家的使命,因為他們的目標都是造福群眾。
《怎么辦》
藝術是感情的傳遞。
《什么是藝術》
原先他是誠實而富有自我犧牲精神的青年,樂于為一切美好的事業獻身;如今他卻成了荒淫無度的徹底利己主義者,專愛享樂。原先,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在他看來是一個秘密,他帶著快活的熱情竭力要解開這個秘密;如今,這個世界的生活里的一切卻簡單明了,已經由他所過的生活的各種條件規定清楚。原先,同大自然的交接,同在他以前生活過、思索過的人(哲學和詩歌)的交接,才是重大而必要的,如今重大而必要的卻是各種人為的制度以及跟同伴們的交接。原先女人顯得神秘而迷人,是惟其神秘才迷人的生物,如今女人,除了他的家屬和他的朋友的妻子以外的一切女人,其功用是很明確的:女人無非是一種他已嘗試過的享樂的最好的工具。原先他不需要錢用,他母親給他的錢連三分之一也用不完,他能夠放棄他父親名下的田產而把它送給農民,可是現在母親每月給一千五百盧布,他還是不夠用,已經為了錢常常跟母親辦不愉快的交涉。原先他認為他的精神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我,如今他卻認為他那健康而活躍的獸性的我才是他自己。
他所以會發生這種種可怕的變化,只是因為他已經不再相信自己而開始相信別人。他所以會不再相信自己而開始相信別人,那是因為如果相信自己,生活下去就會過于困難;相信自己,就得親自解決一切問題,而那種解決總是不利于他那追求輕松的快樂的獸性的我,幾乎總是同它抵觸;至于相信別人,那就任什么問題都不需要解決,一切問題早已解決好,而且那種解決總是同精神的抵觸而有利于獸性的我。再者,他相信自己,就總是遭到人們的責難,而他相信別人,倒會博得他四周的人們的贊揚……
起初,聶赫留朵夫極力硬頂,然而這種硬頂過于艱苦,因為凡是他在相信自己的時候認為是好的事情,別人卻都認為是壞的;反之,凡是他在相信自己的時候認為是壞的事情他四周的一切人倒都認為是好的。最后,聶赫留朵夫屈服了,不再相信自己而相信別人了。
《復活》
他的彌留時刻也跟他的一生同樣光明磊落和鎮定。他生活得實在太正直太單純了,因此即使在這生死關頭,他對未來天堂生活的質樸信心也不可能有絲毫動搖。
《伐木·一個士官生的故事》《一個地主的早晨》
藝術是一種人類的活動,其目的在于傳遞人們所獲得的最高尚、最美好的感情。
《什么是藝術》
未來的藝術家將會理解:比較起創作一部小說、一支交響曲或者一幅油畫,來使少數有錢階層成員得到片刻娛樂,然后永遠置之腦后;那么,寫作一篇童話、一支短小的歌、一首搖籃曲、一個逗樂的謎語或笑話,或者畫一幅速寫,來使一代又一代成百萬的兒童和成年人得到歡樂,將具有無可比擬的更重要的意義。
《什么是藝術》
現在,藝術的任務是使兄弟之情和對鄰人的愛,成為全人類習慣的感情,甚至本能。而現今這種兄弟之情和愛,僅僅存在于社會最優秀的成員中。……藝術命定要去宣布這一真理:人類的幸福,必須由他們攜起手來才能得到;藝術賦有這一使命:幫助人類在現存的暴力統治土壤上,建立上帝(他就是愛)的天國,這是我們公認的人類生活最高目標。
《什么是藝術》
有些人這樣生活,這樣行動,就是因為別人也這樣生活,這樣行動,他可不是那種人。他心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別人往往會學他的樣,并且相信這樣干是對的。他很有點才氣,……但他性格中最突出之點是自尊心很強。他的自尊心,雖說多半是因為有點才氣,卻異常強烈。這樣的自尊心一般只有在男人身上,特別是在軍人身上,才能見到。它已經貫穿到他的日常生活中,使他遇事總搶著不領先毋寧死的態度。自尊心甚至成了他內在的推動力;他老是拿自己跟別人比較,喜歡搶在人家的前面。
《1855年8月的塞瓦斯托波爾》《一個地主的早晨》
藝術是生活的鏡子。
《什么是藝術》
詩,是火焰,是點燃人類心靈的火焰。
《什么是藝術》
在聶赫留朵夫身上就跟在一切人身上一樣,有兩個人。一個是精神的人,他為自己所尋求的僅僅是對別人也是幸福的那種幸福;另一個是獸性的人,他所尋求的僅僅是他自己的幸福,為此不惜犧牲世界上一切人的幸福。在目前這個時期,彼得堡生活和軍隊生活已經在他的身上引起利己主義的瘋狂狀態,獸性的人在他身上占著上風,完全壓倒了精神的人。可是他見到卡秋莎以后,重又產生了他以前對她生出的那種感情,精神的人就抬起頭來,開始主張自己的權利。于是在復活節前那一連兩天當中,在聶赫留朵夫身上一刻也不停地進行著一場他自己也不覺得的內心斗爭。
《復活》
起初,她獨居幽閨,心靈的寧靜沒有遭到破碎,因此上帝一視同仁賦予每個人的愛在她身上仍然純潔無瑕;她早就體驗到這種感情,懷著淡淡的哀愁向往著幸福,她偶爾打開神秘的心扉,欣賞著里面豐富的寶藏,并愿意把它奉獻給什么人。但愿她能一輩子享受上帝賜予她的這種有限的幸福。誰知道這是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不是惟一可能獲得的真正的幸福?
《兩個驃騎兵》《一個地主的早晨》
一個俄羅斯兵的斗志,不像南方人的勇氣那樣建立在容易燃燒也容易冷卻的熱情上,你不容易使它激發,也不容易使它沮喪。他不需要鼓動、演說、吶喊助威、歌唱和軍鼓;相反,他需要安靜、秩序,不需要絲毫緊張。在一個俄羅斯兵身上,在一個真正的俄羅斯兵身上,你永遠不會看到吹牛、蠻干,在危險面前發愁或者緊張;相反,謙遜,單純,在生死關頭看到的不是危險,而是別的什么——這才是他性格上的特點。
《伐木·一個士官生的故事》《一個地主的早晨》
美是藝術的本質。
《美的格言》
既然別人像在戰爭中那樣對付他們,自然,他們也就要使用別人用來對付他們的同一種手段。猶如軍人永遠生活在一種輿論的氣氛里,這種輿論不但為他們遮蓋他們所做所為的犯罪性質,而且把這些行為說成英雄業績一樣,政治犯恰好也有一種由他們的團體形成的輿論的氣氛永遠不離他們左右,正是由于有這種輿論的氣氛,他們冒著喪失自由、生命和人所寶貴的一切東西的風險而做出來的殘忍行為,在他們心目中,才非但不是惡劣的行為,而且成了英勇的行為。這也就向聶赫留朵夫說明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為什么一些秉性極為溫和的人,平時非但不忍心使得活著的生物受苦,而且不忍心看到他們受苦,現在卻滿不在乎地準備殺人。幾乎所有這些人都認定,在某些情況下,以殺人作為自衛和達到全民幸福這個崇高目標的手段,是合法而正當的。至于他們對他們的事業做出崇高的評價,以及因此而自視很高,那卻是由于政府把他們看得重要,殘酷地懲辦他們而自然形成的。他們必須自視甚高,才承受得起他們所承受的苦難。
《復活》
我已經把要說的話全說出來了,可是我依舊在苦苦思索。也許我不該說這些話吧。也許我所說的是那種殘酷的真理,它們不知不覺地潛藏在每個人的心里,但不該說出口來,免得引起壞的作用,正像不該攪動酒里的沉淀,免得把酒弄渾一樣。在這個故事里,哪些是應該避免的惡,哪些是值得模仿的善?誰是故事里的壞蛋,誰是故事里的英雄?個個都是好的,個個又都是壞的。
具有出眾的勇氣(上流社會的高尚勇氣)而一切行為又受虛榮心支配的卡盧金也罷,雖無聊但也無害的普拉斯庫興(盡管他也為了信仰、君主和祖國而犧牲在戰場上)也罷,天生膽怯而又目光短淺的米哈依洛夫也罷,沒有堅定信心和原則、孩子氣十足的彼斯特也罷,在故事里他們沒有一個是壞蛋,也沒有一個稱得上英雄。
這個故事里英雄是我全心全意熱愛的。我要把他的美盡量完善地表達出來,因為不論過去、現在和將來他永遠都是美的。這英雄不是別的,就是真實。
《五月的塞瓦斯托波爾》《一個地主的早晨》
上帝賜給我做一個人所希望的一切:財富、名聲、智慧、高尚的志向。我卻貪圖享受,糟蹋身上一切美好的東西。
我并沒有敗壞名譽,沒有遭遇不幸,也沒有干下什么罪行,但我做了比這些更壞的事:我戕害了我的感情,糟蹋了我的智慧和青春。
我被一張骯臟的網罩住,脫不了身,又無法習慣于這樣的處境。我不斷地墮落,墮落。我感到自己的墮落,卻無法自拔。
要是我敗壞了名譽,遭遇到不幸,犯下了罪行,那我倒會好受一些:這樣我在絕望中還可拿超凡脫俗聊以自慰。要是我敗壞了名譽,我可以超脫于我們社會的榮譽觀而蔑視它。要是我遭遇到不幸,我可以發發牢騷。要是我犯了罪,我可以用懺悔或者懲罰自己來贖罪。可我只是卑鄙無恥罷了。我知道這一點,卻不能自拔。
是什么把我給毀了?我身上是不是有著一種強烈的欲望,使我能原諒自己呢?沒有。
七點、愛司、香檳酒、中間網兜里的黃彈子、擦彈子桿的白粉、灰色鈔票、彩紅色鈔票、紙煙、出賣靈魂的女人——在我的回憶中只有這些東西!
我終生不會忘記那迷醉無恥的可怕的一刻,它使我猛醒過來。當我看到在我同我原來的志向之間存在著多大的鴻溝時,我大吃一驚。我的頭腦里又出現了青年時期的憧憬和理想。
原來那么鮮明、那么強烈地充滿我靈魂的關于生命、永恒的上帝的光輝思想在哪里呀?那種溫暖著我的心靈、使我快樂的愛的力量在哪里呀?我對前途的憧憬,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共鳴,對親戚朋友、對勞動、對榮譽的愛在哪里呀?我的責任心又在哪里呀?
人家侮辱我,我提出決斗,滿以為這是完全符合高尚的要求的。我需要金錢來滿足自己的放蕩和虛榮,我就毀了上帝托付給我的上千個家庭,還恬不知恥。可我原來是十分懂得這種神圣的責任的。一個無恥之徒說我沒有良心,說我想偷竊,我卻仍舊跟他做朋友,就因為他是個無恥之徒,并且說他不想侮辱我。人家對我說,過清教徒生活太可笑了,于是我就毫不惋惜地把我靈魂的花朵——童貞交給一個出賣靈魂的女人。在我的心靈中,再沒有比摧殘愛情更使我惋惜的了。要知道,我原來是多么善于愛呀!老天爺!在我沒有跟女人發生關系之前,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愛得像我那樣熱烈!
要是在開始生活的時候,我能踏上那條由我清醒的理智和天真純潔的感情所開辟的道路,我會變得多么高尚幸福哇!我幾次三番想脫離我這骯臟的生活,走上光明大道。我對自己說,拿出我全部的意志來吧!可是辦不到。當我只剩下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我掌握不住自己,忘記了自己的信念,再也聽不見內心的聲音,我又墮落了。
我終于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我不能自拔了。我不再存這樣的念頭,而只希望忘記一切,可是無法擺脫的悔恨越來越使我坐立不安。這樣我就產生了一個對別人來說可怕、對自己來說可喜的念頭:自殺。
但在這方面我也是卑鄙無恥的。直到昨天跟驃騎兵鬧了那件丑事之后,我才下定決心來實行這個意圖。我身上高尚的東西已蕩然無存了,有的只是虛榮,而出于虛榮,我干了一生中惟一的一件好事。
我原以為臨死前我的靈魂會高尚一些。我錯了。再過一刻鐘我就不在人間了,可是我的眼光絲毫沒有改變。我還是那樣看,還是那樣聽,還是那樣想;頭腦里的邏輯還是混亂得出奇,各種思想還是遲疑不決和輕率馬虎,這跟人們所能想象的(天知道是什么緣故)思想單一和頭腦清楚是多么矛盾哪。棺材外面將是怎樣的情景,明天在爾基曉娃姑媽家里將怎樣議論我的死訊,這些念頭同樣強烈地縈回在我的頭腦里。
人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彈子房記分員筆記》《一個地主的早晨》
“跟平時完全相同”——這話說說是容易的。然而,在別人身上我看到過形形色色的表現:有人想裝得比平時鎮定,有人想裝得比平時兇狠,有人想裝得比平時快樂,但從大尉的臉上可以看出,他根本不明白人為什么要裝模作樣。
《襲擊》《一個地主的早晨》
一般說來,音樂本來就是可怕的東西!音樂是什么?我不懂。音樂是什么呢?它起些什么作用?它又為什么會起這些作用?人們說,音樂能使人的靈魂高尚。胡說,這話完全不對!它是有種作用,一種可怕的作用——這是就我自己來說——但并不是什么提高靈魂之類的作用。它有一種既不是提高靈魂,也不是降低靈魂的作用,它只會產生沖動。該怎么說呢?音樂使我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真實處境;它使我處于某種別的而不是我自己的地位。在音樂的作用之下,我似乎感到了并非我真正感到的東西,懂得了我并不懂得的東西,能做我做不了的事。
《克萊采奏鳴曲》
你是個一絲不茍的人。這是你的美德,也是你的缺點。你自己具有一絲不茍的脾氣,你就要求實際生活里一切都一絲不茍,但這是辦不到的。譬如說,你瞧不起公益事業,因為你要求它都能符合你的目的,可這是辦不到的。你要求人家的一舉一動都具有目的性,要求戀愛和家庭生活永遠統一,可這是辦不到的。人生的一切變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和影組成的。
《安娜·卡列尼娜》
娜塔莎那張失望的、焦急的臉映入了安德來公爵的眼簾里。他認出了她,猜中了她的心情,明白了她是初次露面,想起她在窗子上所說的話,于是他帶著愉快的臉色朝羅斯托娃伯爵夫人面前走去。
“讓我向您介紹我的女兒,”伯爵夫人紅著臉說。
“我已經榮幸地認識了,假使伯爵小姐記得我,”安德來公爵恭敬地低低地鞠著躬說,和撇隆斯卡雅說他粗魯恰恰完全相反,他走到娜塔莎面前,還未說完邀請跳舞的話,就伸出手去摟抱她的腰。他提議跳華姿舞。娜塔莎對于失望和狂喜都有所準備的焦急的面色,忽然明朗起來,露出了快樂、感激、小孩般的笑容。
“我等你好久了,”這個驚惶的、快樂的女孩子,當她把手放到安德來公爵的肩上時,似乎是用她那含淚的眼睛里所流露出來的笑容這么說。他們是走進圈子里面去的第二對。
安德來公爵是當時舞會中跳得最好的人之一。娜塔莎也跳得好極了。她那穿緞子舞鞋的小腳,迅速、輕巧、靈活地跳動著,她的臉上顯出了幸福的喜色。
她的光脖子和手臂又瘦又不好看。和愛侖的肩膀比起來,她的肩膀是瘦的,胸脯是不明顯的,手臂是細的;但在愛侖身上,由于上千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滑過,仿佛涂上了一層油彩,而娜塔莎好像是一個第一次袒肩露臂的姑娘,假使不是他們使她相信,這是絕對必要的,她便要覺得這是很可羞的了。
安德來公爵喜歡跳舞,他希望盡快避免別人同他進行政治性的、理智的談話,希望盡快突破那種因為皇帝的駕臨而形成的令他厭煩的拘束,所以他去跳舞,并且選擇了娜塔莎,因為彼埃爾向他指出了她,因為她是他眼中所看到的第一個美女;但他剛剛攬住那個纖細靈活的腰身,她便和他那么靠近地扭起身子,對他那么親密地微笑了一下,她的魅力之酒使他陶醉了。當他換了一口氣,放下她,停下步子,開始望別的跳舞的人時,他覺得自己活潑年輕了。
《戰爭與和平》
從主觀的意義來看,我們把給予我們某種快樂的東西稱為“美”。從客觀的意義來看,我們把存在于外界的某種絕對完滿的東西稱為“美”。但是我們之所以認識外界存在的絕對完滿的東西,并認為它是完滿的,只是因為我們從這種絕對完滿的東西的顯現中得到了某種快樂,因此,客觀的定義只不過是按另一種方式表達的主觀的定義。實際上,這兩種對“美”的理解都歸結于我們所獲得的某種快樂,換言之,凡是使我們感到愜意而并不引起我們的欲望的東西,我們稱之為“美”。照這種情況看來,藝術科學自然不會滿足于以“美”為根據的——即以使人感到愜意的東西為根據的——藝術的定義,而要探索一個普遍的、適用于一切藝術作品的定義,以便根據這個定義來決定各種事物是否屬于藝術范圍。但是,讀者可以從前面我所錄寫的各種美學理論的摘要中看到,并沒有這樣的定義,如果他肯費心讀讀這些美學理論的原作,他就會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想為絕對的“美”下定義的一切嘗試——認為“美”是自然的模仿,是合宜,是各部分的適應,是對稱,是調和,是變化中的統一等等——所得到的不外乎以下兩種結果:或者什么定義也沒有下,或者所下的定義只不過是指某些藝術作品的某些特點,而遠沒有包括所有的人在過去和現在認為是藝術的一切。
“美”的客觀的定義是沒有的;現存的種種定義(不論是形而上學的定義或是實驗的定義)都可以歸結為主觀的定義,而且,說起來也真奇怪,都可以歸結為這樣的觀點:凡是表現“美”的,就是藝術,而凡是使人感到愜意而不引起欲望的,就是“美”。許多美學家感覺到這樣的定義是不完備和不穩固的,為了要使這個定義有穩固的基礎,他們對自己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為什么一件東西會使人感到愜意?而且他們把“美”的問題轉變為趣味的問題,赫奇遜、伏爾泰、狄德羅等人就是這樣做的。但是,讀者從美學史中或者從實驗中可以看出,一切想為趣味下定義的企圖不可能有任何結果,而且我們找不到理由,也不可能找到理由來解釋:為什么這個人喜歡這件東西而另一個人不喜歡這件東西,為什么這個人不喜歡這件東西而另一個人喜歡這件東西?因此,一切現存的美學并沒有做到我們對這種自命為“科學”的智力活動所期待的,即確定藝術或“美”(如果“美”是藝術的內容的話)的性質和法則,或者確定趣味(如果趣味能解決藝術問題和藝術的價值問題的話)的性質,然后根據這些法則而把合乎這些法則的作品稱為藝術,把不合乎這些法則的作品擯棄不理,——而一切現存的美學所做的是:首先承認某一類作品是好的(因為它們使我們感到愜意),然后編出這樣一套藝術理論:它能夠適用于某一圈子里的人所喜歡的一切作品。
《藝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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