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彌子瑕》注釋,意譯與解說

彌子瑕^①有寵于衛君^②。衛國之法，竊^③駕君車者罪刖^④。彌子瑕母病，人聞有夜告彌子。彌子矯^⑤駕君車以出。君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忘其犯刖罪。”異日，與君游于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啗^⑥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味^⑦，以啗寡人。”及彌子瑕色衰愛弛^⑧，得罪于君。君曰：“是^⑨固嘗^⑩矯駕吾車，又嘗啗我以余桃。”故彌子之行未變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見賢而后獲罪者， 愛憎之變也。

——《韓非子·說難》

【注釋】

①彌子瑕：衛靈公的近臣。②衛君：這里指衛靈公。③竊：偷。④罪刖：罪，當動詞。刖：古代的一種酷刑，斷足。⑤矯：假托，詐稱。⑥啗： 吃，這里指給衛君吃。⑦口味：這里指吃過的東西上留下的口腔氣味。⑧弛： 松懈。愛弛： 愛得不如以前。⑨是： 這，這人。⑩固： 本來。嘗： 曾經。

【意譯】

彌子瑕很受衛靈公的寵愛。按照衛國的法律，偷偷地駕駛國君馬車的人將要受到斷足的刑罰。有一次，彌子瑕突然接到母親生病的消息，卻假傳君命偷偷地駕著國王的馬車回去了。衛靈公知道后，對此非常贊賞。他說：“真是孝順啊!為了母親的緣故，竟然不顧被斷足的危險。”又過了幾天，彌子瑕與衛靈公一起在果園里游玩。他突然吃到一只非常甜的桃子，于是，趕緊把那只沒有吃完的桃子送給衛靈公品嘗。衛靈公說：“彌子瑕真是喜愛我啊!竟然不顧桃子上留下的口味氣息， 把剩下的桃子給我吃。”等到彌子瑕容顏衰老，逐漸失去了衛靈公的寵愛而得罪于他時，衛靈公說：“他曾經偷駕我的馬車，又把吃剩的桃子給我。”彌子瑕的行為前后并沒有改變，而衛靈公從前認為賢明而現在反而加以責怪的原因， 主要在于他的愛憎態度改變了。

【解說】

仔細看，彌子瑕確實是古代社會中一個忠、孝雙全的典型。因為母親生病， 冒著可能要被砍去雙腳的危險，從宮中騙去國王的馬車，星夜趕回去探望。這種舍生忘死、不顧一切的做法，不可謂不孝。在后宮的果園里采到一個非常甜的桃子，忙拿著吃剩的半只送到衛靈公面前請他品嘗，也不可謂不忠。忠孝使彌子瑕得到了國王的寵幸，也恰恰正因為此而使他被逐革出宮門。這是為什么呢?最簡單的答案就是，衛靈公用個人的愛憎喜怒作為判斷事物的標準，對同樣性質的事物作出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但是，如果深入探究后也可以發現：問題并不僅僅在于衛靈公和彌子瑕這兩個特定的人物，而是形象地反映了我國古代社會中君臣關系的變態。衛靈公固然用個人的意志與好惡來判斷是非，典型地表現了古代帝王隨心所欲、專橫毒辣的丑惡本質，但是，彌子瑕在遇到一個大蜜桃之后，連忙拿著半只剩桃到衛靈公面前去奉迎討好，不是也反映了君臣關系的嚴重變態嗎?因此，在這則寓言中所反映出來的君臣關系，對于我們今天的人們認識過去君臣關系的毒害，也仍然有著深刻的教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