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風景
其實我從沒有專門上街看過風景。這樣解釋不是想說明自己有多忙,有多勤奮,僅是事實而已。因為現(xiàn)在的街頭,實在是不容你久留。不要說專門去看,就是不得已,也是來去匆匆。
但我們不可能不在走上街頭,不可能不被淹沒在車聲中、塵土中以及警察和司機的斥罵聲中。有一天我很守規(guī)矩地踩著斑馬線過街,竟然被飛馳而來的一輛貨車司機唾了一口,并罵了一句臟話。我百思不得其解,差點兒就在街中心傻掉。還有一次我騎車走在大件路的邊上,一輛摩托車從后面撞上來,將我撞飛到路中間的分隔欄上趴著。我回頭時,他已將摩托車原地剎住,并且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情對我說,你看我離你這么遠,不是我撞的,然后一轟油門就走了。從那時到現(xiàn)在,我一聽見摩托車的聲音,就會主動下車來,站在路邊迎送他們。
對我來說,街頭的風景實在是險象叢生。我的騎車技術至今不嫻熟,所以只要有可能,我就坐車,否則的話,我的手心總是汗膩膩的。幸好我的單位和我的住處同在一個大院內,使我省去了每天走上街頭這個環(huán)節(jié)。
但就是在偶然走上大街的時候,我依然遇到或者看到了許多尷尬的或是有趣的街景。
那天天氣不錯,我就和兒子在離家不遠的街邊上散步。兒子一頭鉆進一家有玩具賣的小店就不走了,我只好自己去逛書店。沒走幾步,在一個時裝店門口,一個男人帶著個小孩兒擋了路,我剛想繞開,那孩子忽然將手中的冰激淋整個地掉在了我的裙子上,深藍色的裙子立即開出一大朵奶白色的花。我叫起來,做父親的看見后馬上低頭去訓斥孩子:叫你拿穩(wěn)你為什么不拿穩(wěn)?!我不知所措,畢竟孩子又不是故意的。我態(tài)度很好地問那個父親:你身上有紙嗎?言下之意是想請他幫一下忙。可他頭也不抬非常冷淡地說:沒有。
這下我來氣了,是你的孩子把我裙子搞成這樣的呀。我就說,你這人怎么這樣?連句道歉的話也不說?那父親居然回答說,又不是我給你弄臟的,我為什么要道歉?我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更為可氣的還在后頭,那孩子的母親聞聲從店里沖了出來,邊走邊沖著我嚷道:算了嘛,你一個大人怎么跟孩子計較?此話一出口,店里的人立即用不以為然地眼光打量起我來,我哪還有勇氣再戰(zhàn)?只恨爹媽沒給自己生一張厲嘴。
我悻悻地走到那家常去的書店。店主已有些面熟了。我就問她要了幾張紙,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心里萬分懊惱。懊惱的不是裙子,而是那一對男女的無理。
但當我從書店出來時,忽見那男人抱著孩子和老婆一起從店門前走過。只聽那男人充滿歉意地對他老婆說,你看這孩子盡惹禍,弄了人家一身都是。
我真不明白,他分明是感到了歉意的,為什么不向我表達出來?如果他說一聲“對不起”,我今天的心情絕對兩樣。
后來我對兒子說起這事,兒子一針見血地說:一定是他媽媽小時候沒教過他。
還是我自己。有一天穿過一條十分擁擠的小街,街邊擺著攤,一些人就站下來買賣交易,幾乎沒了路。我只好下車來推行。
有一輛自行車幾乎是橫放在路中央,我十分小心地繞過,但還是碰著了車。車子晃了兩晃沒有倒,但只聽“當啷”一聲,一個車尾燈掉在了地上。
車主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正蹲在地攤上買什么,聽見動靜,一邊站起來一邊大聲地沖我喊道:你撞啥子嘛?!然后她揀起掉在地下車尾燈舉到我的面前比劃著大聲說:咋個說?咋個說嘛?
我想今天算是遇到麻煩了。本來一個車尾燈肯定花不了多少錢,況且也沒碰碎,關鍵是這個女人一望而知是個刺頭。我還沒想好怎么應對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臉在一瞬間紅得發(fā)紫,將車尾燈甩進了我的車筐。我不明就里,低頭一看,原來她的車尾燈安然無恙,撞掉的是我的車尾燈。
我什么也沒說就走掉了,看在她還知道臉紅的份上。
我對成都街道以街為市的習慣很不以為然,總覺得那有失大都市的風度。但每每在街頭遇見有自己想買的東西時,仍然會停下車來買。我想這大概就是總也根治不了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之一吧。
有一回遇見一個賣花的女孩子,在街邊上擺著好幾籃干花。我知道這種干花在正規(guī)商店里賣是非常貴的,就趕緊停車下來問價。同時圍上去的,還有好幾個女人。因為品種多,我在問好價錢后又拿不定主意買哪一種。
這時我注意到,有個看上去很純情的小姑娘,很利索地將其中一籃花中的兩枝抽出來,插到另一籃中。本來是每籃四枝,她那一籃就成了六枝。她把花籃舉到賣花的小姑娘而前說,二十五元賣不賣?賣花的小姑娘原定的價是二十八元。她顯然是頭一回作這個生意,人一多就亂了方,說好吧,你拿去吧。我在一旁看得分明,小聲提醒她說,她那里面多插了兩枝。但她沒聽見。
那個純情的小姑娘付了錢迅速走掉了。我忍不住再次告訴她,剛才那個小姑娘多拿了兩枝。她是以二十五元的價買走了六枝。她這才聽清楚,神情一下十分暗淡,說自己是頭一回作生意,沒有經驗。進貨時價錢就沒壓下來,每枝花只能賺一點錢。她給我看了她的進貨單,果然如此。那個小姑娘這么一偷,她基本上沒利可盈了。
我雖然嘆息,卻也只能買下一籃而已。一路上想著這兩個都處于花季的小姑娘,心更非常不是滋味兒,買花的喜悅完全沒有了。
前面講的多是可氣的是,接下來講一個可笑的事。
那天我坐車出去辦事。車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我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意氣風發(fā)地走在街頭。我說意氣風發(fā)可不是夸張,簡單地形容一下吧:他的頭發(fā)吹理得非常整齊,并且一看就是用過摩絲的。一件干凈的花格子襯衣扎在褲腰里,一條筆直的褲子,腳下是一雙新皮鞋。最關鍵的是,他的右肩挎著一個挎包,右手還十分規(guī)矩地握在挎包的帶子上,另一只手則隨著步伐前后擺動。
這樣的形象,在成都男人里很難見到。我一邊打量一邊猜想,此人要么就是外地來出差的,要么就是個穿便衣的軍官。
但沒想到,這一打量,竟打量出一個要命的問題:這個意氣風發(fā)的男人,褲子后面的那個口袋不知為何翻到了外面。就是說,一個白色的內包凸現(xiàn)在臀部,并隨之擺動。因為褲子是深灰色的,這白袋子就非常醒目。
他正在過十字路口。我們的車先在他后面,后與他同行,再之后超過了他。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有一種叫住他的沖動。因為那臀部上醒目的白色與他的整個神情實在是太不相符了。當然我缺乏勇氣。
別的路人也發(fā)現(xiàn)了。有幾個在騎車超過他之后,又回頭去看他。大約和我一樣,也是想告訴他,但又說不出口。而這位男子,以為別人看他,是屬于“回頭率”一類,胸脯挺得更高了,步伐更加堅定了,胳膊也擺動得更有力了。真要命。
在余下的路程中,我一直在猜想,那個白色的袋子是如何凸現(xiàn)出來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某個擁擠的場合里,他被小偷光顧了一次,因為沒翻著什么,就被捉弄了。
這令我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順便告訴各位先生女士:當你走在大街上,有若午人回頭看你時,千萬不要統(tǒng)統(tǒng)劃入“回頭率”中,還是先作一番自我檢查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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