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端午
端午節的前一日,父親打來電話:“端午,我和你弟去你家過。”
真的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年,父親很少離開他那農村的家。弟弟買了新樓讓他去,他不去,堅持住在自己的幾間瓦房里。他說離不開老家老院,還有周圍的老鄰居。這一次,破天荒地,他肯主動來我的小城。我驚喜萬分,甚至夾雜了幾分不安。
放下電話和老公商量,端午去哪里好呢,父親來一趟不容易,龍首山對他來說已沒什么新鮮感,還是挑一個遠一點的吧。其實遠也遠不到哪里去,父親當日便要返回的,因為家里養了一籠雞崽,剛孵出沒多久,還有兩只貓、一條狗。我不知道養這些動物是不是出于孤獨,但確實每次回家,這些小動物都讓人充滿活力。
和老公商量再三,最終還是選定了象牙山,一來因為父親看過趙本山拍的電視劇;二來象牙山真正的山峰也值得一爬。要是爬不動,只在拍攝基地走走也無妨。
定下來便開始準備,計算時間和人數,兩家人很久沒一起出去玩了,趁機會一起走走。轎車坐不下,老公就弄了輛面包車,而我,從前一天的下午就開始收拾屋子。我要以干凈和整潔來迎接我的家人,要他們知道我安好。
早上,連著打了兩遍電話,知道他們還在路上,我卻已經迫不及待地下樓等待了。樹隙間透過的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穿了大花的裙子站在斑駁的樹影中,那光與影的映襯,竟是從未有過的和諧。
父親終于來了,和弟弟一家,帶著家鄉熟悉的味道,那是親切的氣息,是家的味道。弟弟看著迎接他的外甥,大笑出聲,為他的外甥繼承了他的一頭卷發而自豪,一邊撫摸一邊吹噓道:“只有這樣卷發的人才是美男子。”于是整個端午就以這種幸福的笑聲開場。
一輛轎車,一輛面包車,轎車里裝的是娘家人,面包車里裝的是婆家人,一共十多個人,浩浩蕩蕩地向象牙山出發。我沒坐老公的車,反而坐進娘家人的車中,或許這樣的方式才能讓我和父親離得更近一些。血緣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不管離得多久,多遠,卻有任何東西都無法阻隔的濃烈。
車程不長,從開著的車窗望出去,整個世界都是綠色的。深綠,淺綠,不一樣的綠,這人間六月的綠,像一只綠色的萬花筒,在我們面前層層疊疊地展開。想起了少年時,也有一樣的綠在我上學的路上葳蕤,那時候吸引我的只是外面的世界,像花一樣落了一地的是青少年的惆悵。
而現在惆悵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回歸。想起我的青少年時代,那時處于叛逆期,不喜歡和父親溝通,總覺得他太過嚴厲,有時候甚至動了離家出走的念頭。要么一個人發呆,要么靜靜地讀書,寫一些文字。那時候如一匹脫韁的野馬,總想掙脫。那些不羈漸漸隨著光陰消逝,當我做了母親,有了兒子,當他也像當初我對待父親的方式對我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生命的傳承竟是這樣迅疾。
父親與我,我與兒子,這中間隔了整整三十年。
父親顯得很高興,他不是普通的農村小老頭,他曾經做過教師、工程師,他的幽默和學識常常讓他脫穎而出。新聞、球類的體育節目是他的最愛。我們交談時,他能自由游弋其中。他的遺憾是我和弟弟的腦袋沒有遺傳他的,是的,在某些問題的見解上,我和弟弟往往還沒看出端倪,他已經有所發覺了。但是他也有他的缺點——固執,年輕時尚且如此,年老時更加嚴重。也難怪,母親去世得早,沒有另一個人在旁邊平衡,他已習慣了按他自己的方式生活,他對我和弟弟往往是命令多,即使是出于對我們的關心。但是我和弟弟也已經習慣了,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是我們的父親,我們從沒有改變的父親。
隨著他的兒女一天天長大,他的白發也一天天增多,老態已經在他的身上顯露無遺,但是,比起年輕時的坎坷,父親現在比任何時刻都滿足。他每日照顧他的園子,養著他的貓、狗,周末去弟弟家吃飯,過著再幸福不過的田園生活。
人的一生,總有些許的不如意,但誰能說現在不幸福呢?
世界仿佛安靜下來了,只有我們一家人在這山中流連。我們從象牙山的拍攝基地一直走到象牙山里,父親顯得興致勃勃,或拍照,或交談,都是極自然地融入,而非格格不入。父親沒有登象牙山的主峰,他說家鄉的山常走,不差這一次,看看就夠了。我不忍拂他意,依了他,去早已安排好的飯店。
只要他喜歡,便什么都好,能夠陪著父親走,已經是這個端午節給我的最大的禮物。
吃過飯后,我又拉著父親去新區——最豪華卻又最無用的新區。我讓父親站在新建的市政府大門前留了影,父親年輕的時候常拉著我在城里走,現在輪到我拉著父親走。
父親很配合,他甚至拉著小孫女盤膝坐在石頭上。這畫面一直讓我很感動,這一老一小多么像當初的我和父親。我小時,父親對我雖然嚴厲,卻是極盡疼愛,不然,我斷走不出那農村,也可能早已嫁作農人婦。
于是拉了父親一樣樣看過去,不論怎樣的過去,都已經過去。我和父親握住的都只是越來越美好的明天。
父親終于待不住了,記起了他的雞崽、貓和狗,一個勁兒催促弟弟回去,我沒有挽留,因為知是徒勞,還因為,過一月便是他的生日,我就回去了。我微笑著送他們上車離去,胸口漾起的是一陣暖暖的痛,但心里充滿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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