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民之口,甚于防水
司馬遷出生于漢代的史官世家,父親司馬談因不能寫出媲美《春秋》的傳世著作而抱憾終身,臨死前,特別叮囑司馬遷,要繼續傳承史官對歷史的責任與使命。
司馬遷后因“李陵事件”,被漢武帝處以殘酷的腐刑,獄中他傾注全力在《史記》的寫作上。出獄后,司馬遷作了中書令,直到公元前93年前后完成《史記》,古文“防民之口,甚于防水”便是出自《史記·周本紀》,原文如下:
王行暴虐侈傲,國人謗王。召公諫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其謗鮮矣,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嚴,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厲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水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脩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尤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于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產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王不聽。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於彘。
這段文字講述了這么一個故事:周厲王殘暴傲慢,有人背后批評厲王。召穆公也報告說,百姓已經不能忍受了。厲王聽了大怒,派人監視背后罵自己的人,誰罵就殺掉誰。于是人們再也不敢說厲王的壞話了,路上相遇只能看看對方的眼睛。
厲王高興了,告訴召公說,大家都不再說我的壞話了。
召公說,這是因為你把他們的嘴堵住了。堵住老百姓的嘴,比堵住河水更危險。堵住河水,水位就會升高,一旦決堤,死的人一定很多。堵住老百姓的嘴,人們就會發怒,一旦發作,國家也會十分危險。所以治水就是引導河水,使它暢通;治理百姓就是引導人民,讓他們說話。因此天子處理政務,就是要讓各級官員提出批評建議,然后有選擇的實行。人的口,就像大地的河流,里面都有氣流動。堵住人的心氣不能宣發就會發怒;堵住河流,地氣不能循環就會地震。人們用心思考,然后用口發表言論,并形成共識而行動。如果把老地百姓的口堵住了,人們就會敢怒而不敢言,這樣國家還可能長久嗎?
厲王不聽。于是,再也沒有人向厲王提出批評建議。三年后,國人發怒,全國發生暴動,人們集合起來一起攻擊厲王。厲王出逃至彘,后來死在那里。
由此看出,召公深知君王應以民為本的道理。在《孟子·盡心》中,孟子對民本思想表達得非常清楚,“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鮮明地將人民的地位擺在第一,認為人民是最尊貴的,國家社稷其次,最后才是君王。
荀子在《荀子·王制》也引用了水與舟的比喻:“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此之謂也。”人民就像水,君主就像船,而“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所以人民可以擁護君主,也可以推翻君主的地位。
人民力量的偉大,可見一斑,人民的輿論當然不可忽視。春秋時代的龐恭,十分了解這一點,所以,在他準備和魏太子到趙都邯鄲當人質前,特別對魏惠王示警說:“市集上人潮洶涌,是不可能出現老虎的,可是,‘三人成虎于市’……我們離開后,一定有很多人會議論批評我們,請陛下要小心地聽取。”龐恭的意思是,如果有三人都說市集上有老虎出現,人們的信念就會動搖,而開始相信真的有老虎,這就是輿論可怕的地方。可惜魏惠王沒有記住龐恭的進言,當龐恭由趙回國時,魏惠王早已聽信了讒言,不愿讓龐恭謁見。成語“眾口鑠金”也可以形容輿論的力量,眾人的嘴巴(輿論)可以鑠煉冶金,不能不謹慎判斷!
既然如此,面對眾人的不當言論是否就束手無策了呢?削弱不當言論的方法不難,首先要使“謠言止于智者”,不輕信未經證實的言論;其次要謹記孔子《論語·陽貨》中所言:“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不要把路上聽到的話,就在路上隨意地傳播出去,這是不懂得善言且拋棄道德的人。如果人人能做到這兩點,誣妄的言論自然會大為減少。但是,如果輿論屬實,周厲王那樣的獨裁專政,自然是難以持久,為政者絕不可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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