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楊曉景 【本書體例】
劉基
劉基(1311—1375),元明之際政治家、文學(xué)家。字伯溫,浙江青田人。元末進士,曾任江西高安縣丞、江浙儒學(xué)副提舉等職,后棄官歸隱。至正二十年(1360),被朱元璋征召至南京,為明開國功臣之一,官至御史中丞兼太史令,死后封誠意伯。晚年因遭朱元璋疑嫉而隱退鄉(xiāng)里,后憂憤而死。著有《誠意伯文集》,與宋濂并為一代之宗。其《郁離子》一書,寓意深刻,簡潔生動,許多篇章頗富小說意味。
蜀賈三人,皆賣藥于市。其一人專取良,計入以為出,不虛價,亦不過取嬴。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價之賤貴,惟買者之欲,而隨以其“良”、“不良”應(yīng)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賣則賤其價,請益則益之,不較,于是爭趨之;其門之限,月一易;歲余而大富。其兼取者,趨稍緩,再期,亦富。其專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昏不足。
郁離子見而嘆曰:“今之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三縣之尹三:其一廉,而不獲于上官,其去也,無以僦舟,人皆笑,以為嫉。其一擇可而取之,人不尤其取,而稱其能賢。其一無所不取,以交于上官,子吏卒而賓富民,則不待三年,舉而任諸綱紀(jì)之司,雖百姓亦稱其善,不亦怪哉!”
(選自《郁離子》)
蜀地有三個商人,他們都在集市上賣藥材。其中一人專門購進上等藥材,并根據(jù)進價計算出賣價。他既不抬高藥材的價錢,也不過分地謀取利潤。又一人則上等和下等藥材都加以采購,藥材價格的貴賤,只看買者的需求,隨時以上等藥材與下等藥材去應(yīng)付他們。另一人則不購進上等藥材,只求數(shù)量多,賣藥材時壓低價格,買者請求添就添點,不太計較小來小去,于是顧客爭著到這家店鋪買藥材,藥鋪的門檻,一個月就要更換一次,一年多時間他便非常富有。那個上下等藥材兼收的人,到他藥鋪買藥材的人雖稍少些,二年以后也發(fā)了財。那個專門經(jīng)營上等藥材的人,他的藥鋪白天就象晚上一樣,冷冷清清,賣藥人也是吃了早飯沒晚飯。
郁離子看到這種情形嘆息說:“如今做官的如同這些商人!過去,楚國邊境有三個縣的三位縣令:其中一個為人廉潔,卻不會討好上司,他離任時,連坐船的錢都沒有,人們都嘲笑他,認(rèn)為他太傻;又一縣令選擇合適機會能索取就索取。人們不僅不指責(zé)這種行為,反而稱贊他有才能。另一縣令是無所不要,用搜刮到的錢財去巴結(jié)上司。對待下屬,猶如對親兒子似地,關(guān)懷備至。對待富豪,象對賓客一樣,非常熱情。不到三年,他就被推薦為掌握政令的長官,即使是百姓也都稱頌其好,這不也是很奇怪的事嗎!”
劉基的《蜀賈》乃《千里馬》篇中的一則故事。本故事通過四川蜀地三個商人的不同經(jīng)商方式所帶來的不同結(jié)果,引申出當(dāng)時做官的頗似三個經(jīng)商者的感嘆,同時悲嘆世無伯樂、世道黑暗、是非曲直不辨。
劉基對現(xiàn)實社會的諷刺,是實有所指的。元末的社會黑暗,尤其是官場中的黑暗,與本篇所述實無大異。當(dāng)時的那些元蒙官吏上下賄賂,公行如市,向百姓勒索錢財還各有名目。如葉子奇《草木子》卷四下《雜俎篇》中記載,“無事白要曰‘撒花錢’,逢節(jié)曰‘追節(jié)錢’,生辰曰‘生日錢’,管事而索曰‘常例錢’”。但更為嚴(yán)重的是價值標(biāo)準(zhǔn)的顛倒,本是清正廉直的,非但得不到上司的信任,連百姓也嘲笑他“癡”;而那些坑人害民者不僅占盡了實惠,甚且博得“百姓亦稱其善”的美名。這篇小說雖短,其意義是非常深刻的。
這則故事采用了“引”的手法。在古典小說中“引”用得是比較普遍的,這就是用次要的引出主要的,也就是說先寫一個與正文類似的小故事,然后引出正文,這兩個小故事間有一定的內(nèi)在聯(lián)系,《蜀賈》即如此。作者先寫經(jīng)商者,后寫做官者,使過去與現(xiàn)在,經(jīng)商與為官很自然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通過這種酷似的對比,充分揭露了元代統(tǒng)治者的卑劣行徑,有力地諷刺了元社會的腐敗現(xiàn)象,同時也勸戒統(tǒng)治者任人唯賢,知人善任。在這篇作品中,官與商之間又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在中國的傳統(tǒng)觀念中,人們是瞧不起商人的,原因是商人奸詐滑巧,唯利是圖;而以士人身份為官者則重義而輕利?,F(xiàn)在作者將官之行為與商之行為相比,且又如此相似,則立時便顯出官的品行已敗壞到何種地步,因而收到了強烈的對比藝術(shù)效果。
作品文筆犀利、生動,寓深刻的道理于嘲諷勸戒之中,不失為一篇耐人體味的優(yōu)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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