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衡傳
【題解】
張衡(78-139),字平子,南陽西鄂(今河南南陽石橋)人,東漢時期偉大的天文學家、數學家、地理學家、制圖學家、文學家、發明家,官至尚書,為我國天文學、地震學以及機械技術的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本傳詳盡記述了張衡淡泊寧靜、志趣高潔、才華橫溢的一生。
【原文】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世為著姓。祖父堪,蜀郡太守。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貫六藝。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1]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逾)侈[2]。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3]。精思傅(附)會,十年乃成。文多故不載。大將軍鄧騭奇其才,累召不應。
衡善機巧,尤致思于天文、陰陽、歷筭(算)。常耽好《玄經》,謂崔瑗曰:“吾觀《太玄》,方知子云[4]妙極道數,乃與五經相擬,非徒傳記之屬,使人難論陰陽之事,漢家得天下二百歲之書也。復二百歲,殆將終乎?所以作者之數,必顯一世,常然之符也。漢四百歲,玄其興矣。”安帝雅聞衡善術學,公車特征拜郎中,再遷為太史令。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琁機[5]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筭罔論》,言甚詳明。
順帝初,再轉,復為太史令。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自去史職,五載復還,乃設客問,作《應間》以見其志云……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員(圓)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樽),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6],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7]巧制,皆隱在尊(樽)中,覆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自書典所記,未之有也。嘗一龍機發而地不覺動,京師學者咸怪其無征[8],后數日驛至,果地震隴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記地動所從方起。
【注釋】
[1]驕尚:驕傲自負。
[2]逾侈:逾越禮制,奢靡無度。
[3]諷諫:提醒,警示。
[4]子云:揚雄,字子云。
[5]琁機:即璇璣。古代觀測天象的玉器。
[6]都柱:大柱。
[7]牙機:約為今之齒輪。
[8]無征:妄說無憑。
【譯文】
張衡,字平子,南陽郡西鄂縣人。世代均為當地望族。祖父張堪,曾任蜀郡太守。張衡年輕時文筆甚佳,曾到三輔地區學習,后來到京師洛陽,又在太學里讀書,精通五學,貫通六藝。他雖然才學淵博超出世人,但是卻沒有驕傲自負的想法,一直過著淡泊寧靜的生活,并不喜歡與庸俗之人相交往。永元年間(89—104),他曾被推舉為孝廉而沒有赴任,三公府署連續征召也沒有前去就職。當時國家太平無事的時間較久,從王侯以下的官員,沒有誰不過著過度奢華的生活。張衡于是模仿班固的《兩都賦》,創作了《二京賦》,通過這篇文章來委婉地向皇帝勸諫。文字潛心修飾,精心安排,足足用了十年才完成。因為文字過多所以這里不予刊載。將軍鄧騭歆羨他的文采,多次征召張衡,也不應征。
張衡聰明過人,特別是對天文、陰陽和歷算很有研究。常常沉浸在《太玄經》之中。他對崔瑗說:“我閱讀了《太玄經》,才知揚雄精妙地窮盡了天地和人事的法則,竟然可以和《五經》所闡述的道理相比擬,而且不僅僅是經書注釋一類的書籍,是使人難以深究陰陽等一切自然現象及其道理,這是論述漢家之所以取得天下二百年的著作啊。再過二百年,漢家的運數恐怕就要終結了吧?上天通過規劃二百年的運數,一定會在一代人手里獲得顯示,這是符合常理的應驗了。漢王朝到四百年的時候,玄學一定會興盛起來的。”安帝一向聽說張衡善于道術之學,公車特別征召授予他郎中官職,后又升遷擔任太史令。于是張衡便深入地探究陰陽,精妙地窮盡北斗星辰等天體運轉規律,創制了渾天儀,并著述了天文學著作《靈憲》和推算圓周的著作《算罔論》,論述精準。
順帝初年(126),張衡兩次轉任之后,再次擔任了太史令。張衡并不羨慕當權執政,留在所擔任的官職上,常常多年不能升遷。自從調離了太史令后,經過五年又重新回到這一職任上,于是設置客體發問的方式,創作《應間賦》來表露他的情志……陽嘉元年(132),張衡又制造出“候風地動儀”。用精銅鑄造而成,球面直徑為八尺,蓋頂高高地鼓起,整個外形像一只酒器,體壁上裝飾有篆文、山川、壽龜以及鳥獸等圖案。內部立有中央圍柱,旁邊分出指向八方的軌道,每道上弓弩裝置一啟動,彈射箭矢的控鍵便打開。儀器外部安置了指向八方的蛟龍,龍頭的嘴里銜有銅球,下方鑄有蟾蜍,蟾蜍張嘴等著承接落下的銅球。而蛟龍和蟾蜍身上像牙齒一樣上下相錯的機弩制作極為精巧,都隱藏在儀器里面,蓋上頂蓋后嚴密得沒有絲毫縫隙。如果發生地震,外罩先振動蛟龍,使機關發動而吐出銅球,蟾蜍便銜在嘴中。振動而發出激越的響聲,監視儀器之人便因此而覺察到地震。只是一只蛟龍啟動了機關,而其他七只靜止不動,沿著吐出銅球那條蛟龍所對的方向,便知道地震發生的方位。拿具體的事實來驗證,符應相合而相當靈驗。根據文獻來看,還沒有這種記載呢。曾經有一條蛟龍的機關啟動而地面感覺不到震動,京師的學者們都責怪這架儀器無根無據,幾天以后驛使傳來了消息,果然是隴西郡一帶發生了地震,于是大家都佩服這架儀器的精妙了。從此以后,皇帝便命令史官記錄地震所發生的方位。
【原文】
時政事漸損,權移于下,衡因上疏陳事曰:“伏惟陛下宣哲克明,繼體承天,中遭傾覆,龍德泥蟠。今乘云高躋,盤桓天位,誠所謂將隆大位,必先倥傯之也。親履艱難者知下情,備經險易者達物偽。故能一貫萬機,靡所疑惑,百揆允當,庶績咸熙,宜獲福祉神祗,受譽黎庶。而陰陽未和,災眚[9]屢見,神明幽遠,冥鑒在茲。福仁禍淫,景(影)響而應,因德降休,乘失致咎,天道雖遠,吉兇可見,近世鄭、蔡、江、樊、周廣、王圣,皆為效矣。故恭儉畏忌,必蒙祉祚,奢淫諂慢,鮮不夷戮,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也。夫情勝其性,流遁忘反,豈唯不肖,中才皆然。茍非大賢,不能見得思義,故積惡成釁(叛),罪不可解也。向使能瞻前顧后,援鏡自戒,則何陷于兇患乎!貴寵之臣,眾所屬仰,其有愆尤,上下知之。褒美譏惡,有心皆同,故怨讟[10]溢乎四海,神明降其禍辟[11]也。頃年雨常不足,思求所失,則洪范所謂‘僭恒陽若’者也。懼群臣奢侈,昏踰(逾)典式,自下逼上,用速咎征。又前年京師地震土裂,裂者威分,震者人擾也。君以靜唱(倡),臣以動和,威自上出,不趣于下,禮之政也。竊懼圣思厭倦,制不專己,恩不忍割,與眾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洪范》曰:‘臣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兇于而國。’天鑒孔明,雖竦不失,災異示人,前后數矣,而未見所革,以復往悔。自非圣人,不能無過。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舊,勿令刑德八柄,不由天子。若恩從上下,事依禮制,禮制修則奢僭息,事合宜則無兇咎。然后神望允塞,災消不至矣。”
【注釋】
[9]災眚(shěng):自然災害。
[10]怨讟(dú):亦作“怨黷”,怨恨誹謗。
[11]禍辟(bì):猶禍罪。辟:罪,罪行。
【譯文】
當時政事日漸敗壞,權柄下落到權臣的手中。張衡于是向皇帝呈上奏折發表政見說:“為臣俯伏思量陛下明智通達而能盡為君之道,繼承大位、承奉天道,卻中途遭到傾軋陷害,使仁厚的美德被埋沒在泥污之中。現如今駕云升天登上至頂,回環旋繞于天帝之位,確實如人們所說的,將要登上崇高大位的人,必定先要經歷一番困苦窘迫。親歷艱難困苦的人才知道天下民眾的真實狀況,受盡艱難困厄的人才明白萬事萬物的虛假之處。所以能夠用始終如一的正道貫穿于處理種種事務之中,沒有任何的疑惑,各種政務都處理得恰如其分,各種事業都興盛發達。應當享獲神靈所賜給的福祿,接受民眾所給予的榮譽只是陰陽之氣還未能調和,災害禍患屢屢顯現,神靈雖然處于深遠之地,但是鑒戒就在跟前。他們會因仁政而賜福、因動亂而降禍,如影隨形,如響應聲,因為恩德賜給吉祥,犯下過錯必然帶來禍患。天道雖然遙遠,不過吉祥兇險的征象還是可以看見的,近代的鄭眾、蔡倫、江京、樊豐、周廣、王圣等人,都是這方面的效驗。所以恭謹謙遜并能畏懼顧忌,必定會蒙受福祿瑞氣的,而奢侈淫逸又諂諛傲慢,很少不被夷滅殺戮的。不忘記過去的經驗教訓,就可以作為今后行事的借鑒了。讓欲望戰勝本性,放任情性而不知回頭,又哪里只是不賢能呢?中等才能之人都是這樣的。除非是才德超群之人,一般都不能見有所得而考慮道義,所以惡行不斷累積而成了禍患,罪行就是不可原諒的了。假使能夠瞻前顧后、行事周密而小心慎重,并能夠將前事作為鏡子而自我戒慎,那么又怎么會落入兇險禍患的境地呢?顯貴而受寵的臣子,為眾人所仰望,他們一旦有了過失,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贊揚美好而責難丑惡,眾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所以怨恨誹謗的聲音充滿于四海之內。神明便會降下災禍和罪過了。近年來雨水常常不夠充足,反思其中的過失,那么正如《洪范》里所說的‘國君行為有差錯就會出現久旱不雨’了。擔心群臣追求過度的享受,昏亂行事而越出法典的要求,大臣從下面脅迫在上位的君主,因此招致了災禍的報應。此外,前年京師地震而地面開裂,地面開裂昭示威望受到破壞,大地震蕩顯示民心遭受擾攘。君王通過保持安定來引導天下,而臣下應該通過切實的行動來順應需要,威權出自在上位的君主,而不取決于下位,這是合乎禮治的治政方略。為臣私下里擔心圣上思慮有所懈怠,政令不完全出于圣上一人,因為與臣屬的恩情不忍心割舍,而讓群臣與圣上共享威權。威權不可分于他人,圣德不能與別人共有。《洪范》里說:‘臣下如果專行賞罰、獨攬威權而又擁有美食,那就會為害于你的國家,而給你的國家帶來兇險了。’上天鑒察甚為圣明,雖然離得很遠也不會有所差失,以災害等異常征象來警示于人。前后已經有數次了,但還沒有見到有什么改變,從而悔悟以前所做之事。如果不是圣人,就不可能沒有過失。希望陛下考慮如何去考查古事、遵循舊制,而不要讓刑罰與教化以及駕馭臣下的‘八柄’治政手段,不出自天子之手。如果恩德的施行從上而下,行事都遵循禮制的要求,禮制得到修繕的,那么奢侈逾禮行為就會止息,事事都合乎要求那么就不會出現兇患和災殃了。這樣以后神靈的愿望得到了滿足,那么災禍消失也就不會再來了。”
【原文】
初,光武帝善讖,及顯宗、肅宗因祖述[12]焉。自中興之后,儒者爭學圖緯,兼復附以訞(妖)言。衡以圖緯虛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臣聞圣人明審律歷以定吉兇,重之以卜筮,雜之以九宮,經天驗道,本盡于此。或觀星辰逆順,寒燠[13]所由,或察龜策之占,巫覡[14]之言,其所因者,非一術也。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貴焉,謂之讖書。讖書始出,蓋知之者寡。自漢取秦,用兵力戰,功成業遂,可謂大事,當此之時,莫或稱讖。若夏侯勝、眭孟之徒,以道術立名,其所述著,無讖一言。劉向父子領校秘書,閱定九流,亦無讖錄。成、哀之后,乃始聞之。《尚書》堯使鯀理洪水,九載績用不成,鯀則殛死,禹乃嗣興。而《春秋讖》云‘共工理水’。凡讖皆云黃帝伐蚩尤,而《詩讖》獨以為‘蚩尤敗,然后堯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輸班與墨翟,事見戰國,非春秋時也。又言‘別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漢世。其名三輔諸陵,世數可知。至于圖中訖于成帝。一卷之書,互異數事,圣人之言,孰無若是,殆必虛偽之徒,以要世取資。往者侍中賈逵摘讖互異[15]三十余事,諸言讖者皆不能說。至于王莽篡位,漢世大禍,八十篇何為不戒?則知圖讖成于哀平之際也。且《河洛》《六藝》,篇錄已定,后人皮傅,無所容篡。永元中,清河宋景遂以歷紀推言水災,而偽稱洞視玉版。或者至于棄家業,入山林。后皆無效,而復采前世成事,以為證驗。至于永建復統,則不能知。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勢位,情偽較然,莫之糾禁。且律歷、卦候、九宮、風角,數有征效,世莫肯學,而競稱不占之書。譬猶畫工,惡圖犬馬而好作鬼魅,誠以實事難形,而虛偽不窮也。宜收藏圖讖,一禁絕之,則朱紫[16]無所眩,典籍無瑕玷矣。”
【注釋】
[12]祖述:沿襲,沿用。
[13]寒燠(yù):冷熱。
[14]巫覡(xí):神漢和巫婆。
[15]互異:相反或不靈驗。
[16]朱紫:紅色與紫色。比喻是與非,善與惡。
【譯文】
當初,光武帝皇帝喜歡圖讖之事,到了顯宗皇帝(明帝)、肅宗皇帝(章帝)便遵循這一做法了。自從漢朝中興(東漢)以來,儒學學者爭相學習圖讖和緯書,并且還附加歪理邪說。張衡認為圖讖和緯書荒誕無稽,不合乎圣人的法則,于是上疏說:“為臣聽說圣人精細地審定樂律和歷法來確定吉兇之事,又加上使用龜甲和蓍草,同時還混合運用九宮之法,通過天象來驗證吉兇之道,一直都是這樣做的。有時是觀察星辰逆行與順行和寒來暑往的變化因由,有時是考察龜甲和蓍草占卜的吉兇,和女巫男覡祝禱的言辭,所采用的考察手段,并非只有一種。事先做出吉兇的預言,然后出現了證驗的事實,所以有智慧之人推崇它了,稱之為讖書。讖書開始出現的時候,應該說懂得它的人很少。自從漢朝取代了秦朝,經過激烈的戰爭,鑄成功績、成就偉業,可以說是歷史重大的事件,就是在這個時期,并沒有稱說圖讖的事情。像前朝夏侯勝、眭孟等人,都以陰陽災異等學術而樹立名聲,在他們的傳述和著述中,沒有一句涉及讖言。劉向父子編撰修訂國家秘藏圖書,校閱審定漢初九家學術派別,也沒有讖語的記錄。孝成皇帝和孝哀皇帝之后,才開始聽到讖驗之言。《尚書》里記載帝堯派遣鯀去治理洪水,九年的時間都不能成就業績,于是鯀便遭受懲罰而被殺死,大禹于是繼承并振興了鯀的事業。而《春秋讖》里卻說‘共工治理洪水’。大凡讖書都說黃帝討伐蚩尤,而唯獨《詩讖》認為是‘蚩尤戰敗,然后是大堯稟受上天的任命’。《春秋元命包》里有公輸般與墨翟的故事,故事出自戰國時期,并不是在春秋的時候。該書又說‘另有一個益州’。但是益州的建置,是在漢代的時候。此外書中命名三輔地區的陵墓,這是世人點數一下就知道的。甚至書中的圖讖所涉及的內容一直到孝成皇帝的時候。同一卷圖書,幾件事的說法彼此不同,圣人所說的話,勢必不像這樣,恐怕一定是弄虛作假之人,脅迫世人來獲取資本。過去侍中賈逵摘錄讖書中彼此不同之事三十余件,那些宣揚圖讖之人都不能解釋清楚。至于說王莽篡奪帝位,是漢朝莫大的災禍。讖書八十篇里為什么都不見發出告誡呢?那么可知的是圖讖緯書形成的時間是在孝哀皇帝和孝平皇帝的時候。而且《河洛》《六藝》這兩部書,篇幅和目錄早已固定,后人僅憑著淺薄的認識進行附會,這是不容以作偽的手段進行改動或歪曲的。永元年間(89—105),清河郡宋景竟然根據前面所經歷的世代推斷論說水災之事,并且妄說能夠透視這一切就像大禹從王簡里能夠透視陰間地府一樣。受到迷惑的人為避水災甚至棄置了家產,逃進了山林。后來所謂的水災之事都沒有應驗,又轉而選用以前時代已經發生的事,將它們作為驗證的憑據。至于說陛下在永建年間恢復帝位,讖書里就不能事先知曉。這些都在欺騙世人、蒙蔽風俗,以此來貪圖權勢和地位,是真是假非常明顯,卻沒有誰能夠將它們糾察和禁絕。況且用樂律和歷法確定吉兇、以《易》卦占配節候、推演陰陽九宮之法、以五音占卜四方之風,常常能夠得到應驗,世人沒有誰愿意學習,卻競相稱道起不能占驗的讖書來。就像畫工,厭惡繪制狗馬之類而喜好制作鬼魅之類,確實按照物體的實形難以描繪,而虛假不實的東西卻無法揭穿。應該將圖讖之類的書籍收聚蓄藏起來,并一律嚴令禁絕使用,那么紅色和紫色就不會因為相雜而亂人眼目,各種典籍也就不會因為摻入圖讖而受到玷污了。”
【原文】
后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嘗問衡天下所疾惡者。宦官懼其毀己,皆共目之,衡乃詭對[17]而出。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兇倚伏,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為河間相。時國王驕奢,不遵典憲。又多豪右,共為不軌。衡下車,治威嚴,整法度,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擒),上下肅然,稱為政理。視事三年,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著《周官訓詁》,崔瑗以為不能有異于諸儒也。又欲繼孔子《易》說《彖》、《象》殘缺者,竟不能就。所著詩、賦、銘、七言、《靈憲》《應間》《七辯》《巡誥》《懸圖》凡三十二篇。
永初中,謁者仆射劉珍、校書郎劉騊駼等著作東觀,撰集《漢記》,因定漢家禮儀,上言請衡參論其事,會并卒,而衡常嘆息,欲終成之。及為侍中,上疏請得專事東觀,收撿遺文,畢力補綴。又條上司馬遷、班固所敘與典籍不合者十余事。又以為王莽本傳但應載篡事而已,至于編年月,紀災祥,宜為元后本紀。又更始居位,人無異望,光武帝初為其將,然后即真,宜以更始之號建于光武帝之初。書數上,竟不聽。及后之著述,多不詳典,時人追恨之。
論曰:崔瑗之稱平子曰“數術窮天地,制作侔造化”。斯致可得而言歟!推其圍范[18]兩儀,天地無所蘊其靈;運情[19]機物,有生不能參其智。故知(智)思引淵微,人之上術。《記》曰:“德成而上,藝成而下。”量斯思也,豈夫藝而已哉?何德之損乎!贊曰:三才理通,人靈多蔽。近推形筭[20],遠抽深滯。不有玄慮,孰能昭晢[21]?
【注釋】
[17]詭對:言非其事,應付。
[18]圍范:囊括,概括。
[19]運情:運用心志。
[20]形筭:圖算法,猶后來利用特制的線條算圖求解的算法。筭,同“算”。
[21]昭晢(zhé):清楚,明顯。
【譯文】
張衡后來升任侍中,皇帝選用他商議機要,他伴隨左右而婉轉地發表議論。皇帝曾經問起張衡天下有什么他所憎恨的壞人壞事。宦官們懼怕他說他們的壞話,都用眼睛盯著他,張衡于是言非其事對答皇帝后便離開了宮中。卑賤的宦官們擔心最終會被他所禍害,竟然一起在皇帝身邊讒害他。張衡常常考慮自身的安危之事,認為吉兇之間互相依存互相轉化,微妙的關系是難以看清的,于是就創作《思玄賦》,來表白和寄托他的感情和志趣……
永和初年(136),張衡離開朝廷出任河間國相。當時河間王劉政驕橫奢侈,不遵守制度和法令;當地又有很多豪強大族,一起做不法之事。張衡一到任所,便樹立威信,整頓法紀,暗中查明壞人及其同伙的姓名,很快將他們捉拿歸案,上上下下和平安定,因治理上了軌道而為人所稱道。任職三年后,張衡上書朝廷請求退休,又被征召授以尚書之職。六十二歲的時候,即永和四年(139)去世。
張衡著有《周官訓詁》,崔瑗認為不能有不同于其他儒士的思想。張衡又想繼續完成孔子闡釋《周易》所作的《彖》《象》里所缺損的部分,但最終未能完成。他所著述的詩、賦、銘、七言、《靈憲》《應間》《七辯》《巡誥》《懸圖》一共有三十二篇。
永初年間,謁者仆射劉珍、校書郎劉騊駼等人在洛陽南宮東觀從事著述工作,修撰集錄《漢記》,據此來制定漢代的禮儀制度,上書朝廷請求讓張衡參與討論著述之事,不巧這二人一齊辭世,因而張衡常常感慨嘆息,希望最終能夠完成這件事。等到他擔任侍中的時候,上疏皇帝請求能夠專門在東觀行事,收集并查看前代留下的條文制度,盡全力來修補完善。又分條上奏陳述司馬遷、班固所敘述與典籍不相符合的十多處事項。又認為“王莽本傳”中應該只記載篡位事件就足夠了,至于按年月順序編排史實,記錄吉兇災變,應該放置到“元后本紀”之中。再者更始帝劉玄身居帝位,眾人并沒有謀叛的意圖,光武帝皇帝當初是他的部將,在此基礎上后來登上了皇帝位,所以應該將更始年號作為光武帝年號的開端。奏書多次上呈,始終不被朝廷所采納。到了后來著述的時候,都不了解典據所在,當時的人們后來都感到悔恨。
史官評論說:崔瑗稱頌張衡說:“術數方面的學問窮盡了天地運行之理,制作方面的技術等齊于造化之功。”這種極致境界能夠用語言表達出來嗎!推究他囊括陰陽的精深玄理,天地也無法涵容他的靈異;推究他運用心志制作機械,人們都不能參悟他的智慧。由此可知,思慮延伸到深沉精微之處,便是人類智慧的最高境界。《禮記》里說:“首先必須樹立德行,而后技術方能有所成就。”揣度張衡這些方面的思慮,難道只是單純的技藝而已?又哪里有損于他的德行呢?贊曰:三才的道理相通,而人的性靈又多有蒙蔽。張衡便切近地推演圖算,由近及遠抽象玄理奧義。如果沒有這深遠的思慮,怎能如此的明白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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