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下李說
人在雨中,便和雨有了關系。
這關系在天上,在地上,在一片一片的綠葉上,在一座又一座的山谷里,也在一條渾綠的河水上。
河水上有座木棧道,欄桿邊站的是人,釣魚的人。釣者都有魚竿,扯著看不清的細線,線上墜著兩個彎彎的魚勾和魚漂。漂是個紅點,浮在渾綠的水面上。水面上漾著水紋,也流著天上的雨水,混混沌沌的蠕動著。
水面很靜,沒一點兒聲息。
那紅點總在一處,時隱時現,忽上忽下的,人的眼就不能閉。一條線連到水中,水里有的是魚。魚兒喝著河水,也喝著天上的雨水,吃著紅點下的魚餌。
突的,看不清的細線被扯著上來,線頭上墜著一條小魚,魚在翻騰,白花花的肚子在雨中亂晃,晃到人手里,就落進一個塑料桶里。塑料桶里沒有河水,卻有雨水,雨水很透亮,魚肚子的白看得很清楚。
人看見魚肚上有傷,兩個血點子。魚又到人手上,翻騰了兩下,就落到了河里,悠忽一下,沒了蹤影。
魚回到了河里,是生它養它的地方,它在人間轉悠了一圈,遇上了一個好心人,生命才得以持續。
雨水和人有關系,雨水柔軟了人心。雨水和魚兒也有關系,讓魚喝到天上的東西。人通過一條細線結識了一條魚,柔軟的人心又讓魚得到重生。這種關系究竟發生了什么!雨說不清,魚也說不清,人能夠說得清。
人在雨中,雨落河里,河堤上都是水鳥。
水鳥叫鷺,有白鷺也有蒼鷺,河堤上就有了白和灰的色塊。色塊是鳥形,有細細的長腿和尖尖的細嘴,彎曲的脖頸下,一團肥碩的鳥身,尾巴總是垂著。白鷺渾身雪白,立在河面上,像一個白胖胖的問號,水面上留著光影,是問號的那個黑點。
還有灰色的問號,在河堤上立著,河堤上的水轟通通的響,水流湍急,銀花亂濺。水總是朝著一個方向往下流,鷺們卻面對著流來的河水瞅,站的很久,一動不動。
它們在瞅什么!是魚還是蝦,是河中的綠蛙!
偶爾,有翅膀扇起的,聽不到風的聲音,鳥卻憑空升起,貼著水面行走,從堤的這邊飛到堤的那一邊。那邊有只白鷺動起,像在跳舞,爾后雙雙低頭哈腰,又像在鞠躬,鞠著鞠著,又成了一個問號,站在那兒不動,像河堤上俏立的一副根雕。
雨從天上來,河在地上流,鷺鳥在雨中的河里暢想,人卻立在河岸上觀光。人與河與雨與鷺便有了關系,這種關系都與生命關聯,而生命間的聯系便構成萬物的美妙形象。那是雨的形象,河的形象,鷺鳥的形象和人的形象。
人的形象最為奇特,兩條腿前還有三條腿,能守住一個長長的鏡頭,一站就是一天。有時,甚至,人比太陽都來得早。
人在雨中,就像在霧里,山里的雨常常是霧樣的。
山頭上起了一片云,雪白雪白的,藍藍的天上就有了山的影子和云的影子。云的影子越來越大,又越來越小,末了便消失。
消失的云沒有走遠,又開始浮現,開始變大。棉絮似的云,漸漸厚了起來,遮住了山頭和山腰里的那塊怪石。那塊石頭下有水,扯出一道清泉來,一年四季地往下流。流著流著就有云霧生出,一旦云霧遮住了那塊石頭,山里就會落雨。
終于,云像霧一般彌漫起來,山里的樹都看不清了,山雨漫漫,到處充滿著水氣。人在山里,霧也在山里,人的臉上就撲滿蒙蒙的雨絲,涼涼的,像噴了冷水。
草葉濕了,樹也濕了,葦尖上的花兒變得晶晶亮亮,開始垂下了頭。一只小松鼠從草窩里鉆了出來,仰起頭靜止片刻,好像聽到了什么,快速地跑過一段山坡,竄上了一棵松樹。
松樹上掛著松果,松果綠油油的,落滿了透明的雨珠子。松鼠立在樹杈上,像在思索什么問題,久久不動。
雨霧又漫過來,松樹變得朦朦朧朧。人像霧中看花,尋找那只小松鼠。松果還在,鼠兒卻不見了蹤影。
回窩了么!這么靜悄悄的。像山間的云雨,彌漫著來,悄然著去。人也靜靜的,與云與雨與鼠有了一種關系,一種天人合一、萬物皆靈的美妙關系。
2020.10.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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