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是一個性情中人,時常會做出驚人之舉,就連我們的相識也充滿了戲劇性。三年前的一天,我在自己的博客里收到了一個紙條,是王祥夫發來的,大意是說,他看了我的一些文章,很喜歡,最近他將要來北京,約我見面。像他這樣一位名作家,主動給一個初出茅廬的青年人發紙條,可以見出其性情之直率。由于我不常登錄博客,看到這個紙條的時候,已過了他來北京的時間,于是抱歉地給他回了一個紙條,很快又收到了他的回信,說他不久又要來北京,約我到時見面聊聊。于是不久后,我們就在趙公口附近的岳陽樓酒家見面了,當時還有黃土路、丁國祥等人,這時我才發現王祥夫是一個很喜歡喝酒的人。他不僅自己喜歡喝,而且喜歡勸酒,有了他,整個氣氛立刻活躍了起來,充滿歡聲笑語。從此以后,我們便時常相聚,在北京,在大同,在紹興,到處留下了我們的足跡。有一段時間,王祥夫嗓子發炎,不能喝酒,但是一見到我們,也就忍不住了,一開始小口喝,后來就放開了。王祥夫喝酒,氣勢很猛,總是一口就干,還跟這個喝一杯,跟那個喝一杯,很快就把氛圍帶到了高潮,即使不愛或不能喝酒的人,也會受到感染,每次都很盡興。王祥夫的另一個驚人之舉是,他竟然讓我為他的一本小說集寫序。寫序,一般都是有名的人為無名的人寫,他卻反了過來,讓我這個小人物為他寫,這讓我很惶恐,極力推脫,但是他卻反復地勸我,說不必有什么顧慮,又說這樣才“好玩”。我實在拗不過他,只好寫了一篇,這是我第一次寫序,只是談了一下對他作品的看法,也不知道他覺得怎么樣。
王祥夫多才多藝,不僅小說寫得好,他還是一個畫家,他的花鳥與山水,據說已賣到了很高的價錢,但我不怎么懂,也只能欣賞其中的逸人高致,技藝方面談不出什么。王祥夫還是一個收藏家,他收藏金銀器、玉器、瓷器,曾經在潘家園開過一個店,收這些藏品。我記得有一次他來北京,我們在咖啡館喝茶,他拿出來一個唐代的酒盞,在微暗的燈光下欣賞,我們都看不出什么,他卻說:“想象一下唐代人曾用它喝過酒,一千多年的時光都凝聚在里面了。”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他的修養、眼光與詩意。王祥夫還是一位紅學家,和紅學會的人交往很多,我每次見到紅學會的孫玉明先生,他都會問起王祥夫。此外,他還是一位美食家,不但會吃,而且會點菜,我們每次在一起吃飯,都是他點菜,他總是能點出好吃而又有特色的菜,讓我們吃得不亦樂乎。
以上這些,看似和他的小說沒有關系,但又都融入了他的小說創作中,讓他的小說別具特色。比如在小說《婚宴》中,他不僅描繪了婚宴中的各種菜,而且細致地描述了做菜的過程,如果不是美食與生活方面經驗的積累,是不會寫出如此精彩的篇章來的。再比如,他小說中風俗畫似的世相描寫,對人際關系的細膩理解與把握,可以說繼承了《紅樓夢》的傳統;而他小說中白描的手法,細致的勾勒,則無疑和他作為一個畫家的訓練有關。王祥夫小說最大的特點是生活化,他能把看似無事的故事寫得極為精彩,這得力于他語言的靈活、自然與隨意,他總是在東拉西扯的閑談中,就能將讀者吸引住。如果我們將小說的語言比作做衣服的材料,那么王祥夫的語言無疑是像絲綢一樣的上等質地,柔軟,豐潤,輕盈。有如此好的語言,再加以精心剪裁,小說就可以寫成藝術品。
更難能可貴的是,王祥夫還對底層民眾有著深厚的情感,他的小說寫得最多的是底層民眾,寫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困境,他們的情感,他們的喜怒哀樂。王祥夫關注著他們的生活,感受著他們的情緒,寫出來就特別感人,或者引起人們思考。表面上看起來,王祥夫“士大夫”一樣的性情,與底層之間似乎有不小的距離,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他與底層接近不是依靠知識或思想,而是靠一種直覺,他與底層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聯系,這是在生活與經驗中建立起來的深厚情感。我們也可以看到,在思想上整體思考底層的處境與命運,并不是王祥夫所擅長的,他所擅長的是在具體可感的經驗中描述他們的生活。在這個意義上,王祥夫不是知識分子型的作家,而是才子型的作家,他長于體貼、感悟與表述,善于把握細節與情緒,但在整體的組織上卻有些欠缺,我想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他的中短篇小說要比他的長篇更優秀。不過這并非他的缺點,而是特點,每一個作家都有自己的特點,只要揚長避短,就可以寫出優秀的作品。而且,有時王祥夫的直覺可以突破思想的局限,他在對生活與經驗的描述中,可以直接切入時代的核心命題,比如在最近的《我本善良》、《尋思無門》、《一步一徘徊》等小說中,他描寫底層民眾在困窘的生活中,如何在道德倫理的底線上掙扎,我想這也是我們所面臨的最為嚴重的精神問題:如果一個時代逼得底層不得不突破底線,那么整個社會哪里還有安寧可言?在王祥夫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憂思與感慨。
王祥夫雖然憂思深遠,但在見面時,我們卻很少談到這些,我們只是喝酒,閑談,開玩笑。他好多次說起過,讓我們在下雪天到他們大同去,他會找一個農家土炕,外面飄著大雪,屋里燃著火爐,我們坐在土炕上,暢快地喝酒,聊天,我向往著這樣一種場景,我想總有一天我們會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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