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武漢的天氣,大雪紛飛,寒風凜冽,霧霾籠罩,走在大街上的人,有很多人戴上了口罩,把整個面部捂得嚴嚴實實,霧霾仿若一道天幕把人和人隔絕成兩個世界。這讓我想起幾天前省作協召開全委會,碰見了兩位神農架的朋友,我說武漢這一段霧霾特別嚴重,人感覺很難受,不知神農架的空氣怎么樣,朋友說神農架的空氣質量非常好,跟你和陳應松以前去的時候一樣新鮮。
朋友一提到陳應松和神農架,就讓我想起我與應松老哥幾次去神農架的情景。陳應松大我幾歲,他最初寫詩,成名很早,應是我的老師輩,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就喊他陳哥,喊了三十年,覺得挺親切的,所以一直這么喊著。我們每次一起去神農架,都是因為作協文學院在那里舉辦活動、召開會議或為會議打前站。號稱華中屋脊的神農架懸崖峭壁,森林茂密,谷深壑險,人跡罕至,常有野人怪獸出沒,在人們心中很有一種神秘感。神農架空氣清新,呼吸一口,讓人神清氣爽。在新世紀初,陳應松為了創作表現神農架林區生存狀態的“神農架小說”,他只身走進了那片靜謐而神秘的神農架原始森林,在那里體驗生活一年多,山民們悲慘、愚昧、落后的生存狀況和不幸遭遇,深深刺痛了他的內心,激發了他火山噴發式的創作靈感,他先后創作了《豹子最后的舞蹈》《松鴉為什么鳴叫》《馬嘶嶺血案》《太平狗》《母親》《狂犬事件》《云彩擦過懸崖》《望糧山》《火燒云》《獨搖草》《像白云一樣生活》等數十部中篇小說,在文壇掀起了一股強勁的陳應松沖擊波,一時洛陽紙貴。
我們每次去神農架,除了把開會的事情做好外,陳哥總要抽點時間帶我和同行的同事去爬山鉆林,翻坡越嶺,到神農頂、燕子埡、瞭望塔、松香坪、風景埡、大九湖等各個風景點飽覽神農架獨特神奇的自然風光,到大龍潭看金絲猴,到板壁巖尋找野人的足跡,每到一處,山高林密,坡陡路險,怕我受驚嚇,他總是搶著走在前面,他說,這里我熟,我來帶路。回頭時,他又走到了最后面,他說,這樣,走在后面的人可以為走在前面的人壓驚。從這一細節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極其細心而又會關心人的人。
對于神農架,陳應松沒有不熟悉的了,由于他的細心、精心和專心,與山民親密接觸,到大自然深入探尋,可以說他比很多的神農架人更了解神農架。在神農架,陳應松教我認識各種珍稀植物,如鵝掌楸、紅豆杉、紫羊茅、黃花韭、珙桐、箭竹、水青、冷杉;教我了解各種神奇動物,如毛冠鹿、金絲猴、驢頭狼、棺材獸、白熊、白獐、白麝、白豪豬、金雕、大鯢;教我辨別各種名貴藥材,如頭頂一顆珠、文王一支筆、江邊一碗水、七葉一枝花、九死還陽草、麝香、熊膽、天麻、黨參、當歸;還教我認識各種珍禽鳥類和各種花卉等等,讓我更多了解了神農架,增長了不少見識。
我與陳應松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認識的,那時我在省作協青年詩歌學會打雜,他在讀武大作家班,因為他的詩歌創作在全國有一定影響,被推選為詩歌學會副會長,他經常同會長饒慶年到學會開會或檢查工作,有時到省作協辦事,順便進學會辦公室看看。但在這之前我早就知道陳應松的大名了,他常在全國和全省各地的報刊上發表詩歌,當時我還在各種報刊上看到一個叫陳松葉的詩人的名字,開始我以為他們倆是親兄弟,后來結識了陳松葉,才知道他們倆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他倆只是武大作家班的同學,沒想到我們三個后來都成了好朋友。一次我與陳應松談起這事,他還哈哈大笑。
陳應松在武大作家班畢業后,先是分配到省文化廳工作,后調到武漢市文聯《芳草》雜志做編輯,一直沒有分房,他同我一樣,都是在《湖北日報》附近的三官殿租房居住。我們住到一塊了,來往就更密切了,我們倆經常相互串門,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經常喝著聊著就到了深夜。外地朋友來了,大多在我租的房子里聚會,我老婆特別好客,客人來了,知道肯定是我的好朋友,不能慢待,不管葷菜素菜,不管菜好與不好,她都要做一滿桌,用我們鄉下人的話說,桌子腳要打“撐”了。我老婆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不讓別人小瞧我們。
吃完飯了,桌子一收,桌布一鋪,就開始打麻將,外地朋友中來我家里打麻將最多的是陳松葉,他從武大畢業后分配到北京工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特別戀家鄉,有時是出差,過一月兩月就要回來一趟,回來少不了到我家里喝酒打牌,有時梁必文也參加在其中,我們四個打得昏天黑地,經常幾天幾夜不睡覺。有一次,還是我們四個,打了三天三夜,到第二天大家都感覺不行了,手拿牌都拿不穩了,一邊出牌一邊打瞌睡,一個叫另一個:出牌,另一個已經睡著了,拍他一下,猛然醒來,問:出什么什么了?這幾個差不多也睡三分熟了,被問糊涂了,迷迷糊糊中,大家都忘記出什么牌了,隨便指一張牌:這個,即使是錯的,大家也只好認可。到最后,四個人都幾乎趴在桌沿睡著了,便一起倒在床上睡兩三個小時,幾天不洗臉不洗腳,也能睡著,四個人睡在一張床上,也不嫌擠,一會兒鼾聲大作,雷也打不醒。睡了兩三個小時之后,誰先醒了,誰馬上就把另外三個叫醒,眼睛一擦,用冷水抹一把臉,繼續開戰。一直戰到第三天黃昏,陳應松家的李嫂子來了,她罵陳應松不顧自己的身體,不知死活,這時大家才歪歪倒倒地散去。后來我們再聚一起了,我說,那天如果不是李嫂子來了,或許我們還要打三天才散場,陳應松開玩笑說,到那時我們可能就不是活人回去了。
我與陳應松說起來還真挺有緣分的,在三官殿,我們住了幾年,不久,我們倆都同時調進了省作協,他一調進省作協就是文學院的專業作家,我在作協搞了近十年公司之后,也轉成了文學院專業作家。2007年,陳應松被任命為文學院院長,他推薦我當文學院副院長。說實話,讓我當文學院副院長,開始我是拒絕的,我說:陳哥你讓我當文學院副院長,是看得起我,是對我的看重和信任,但我的確不能干,就一個原因,我現在要靜下來讀書寫作,這之前的四十年,我是一個初中肄業,后來長期為生活奔波,到處打工,調到省作協后,壓力非常大,日夜忙于公司的經營,很少有時間讀書,現在我又是專業作家,更要靠作品立身,寫不出像樣的作品,別人會笑話我不稱職,文學院又是一個行政服務部門,有很多具體的日常事務,我現在需要補以前的功課,只有靜下心來好好讀書,才能充實自己提升自己。陳應松說:不要你每天來坐班,行政的事情有行政專職人員負責,你協助我管管業務,一個星期來一次兩次就行了。這樣我便答應了。
其實后來并不是這樣,進了文學院我才知道,文學院是這樣一個機構,如果不想干事,什么事也沒有,如果想干事,就會有干不完的事。陳應松是一個事業心責任心非常強的人,他當文學院院長,就是想為文學為作家多做點兒事情,對文學院的未來他有很多設想和規劃,要實現這些,文學院需要調整需要改革,后面有很多事情要做,這要花費我們大量的精力和時間。但這個時候已經由不得我了,我只有積極配合。
首先改革的是文學院的內刊《新作家》,過去是承包給外面的人編輯印刷,不定期出版,基本是發圈子作品,談不上有刊物質量,很少發文學院簽約作家的作品。他說,文學院的刊物不推自己的簽約作家,辦《新作家》還有什么意義。于是《新作家》被收回由我們自己編輯,他將辦刊宗旨定為“發現、交流、輔導”六個字。一年按期出版四期,每期頭條重點推出兩位優秀簽約作家的重要作品,后來改為“文學院沖擊波”欄目,這個欄目由院長親自主持;詩歌欄目便改成“湖北詩歌巡展”,這個欄目一直是我在編,我每期要編一個湖北當下最優秀最有影響力的詩人的作品,以展示湖北詩歌的新面貌,后面發兩位簽約作家或湖北青年詩人的詩歌,讓他們看到自己與實力詩人的差距,從中找到自己努力的方向。這兩個欄目現在已經成為了《新作家》的標志性欄目,很受好評和歡迎。
在過去,文學院的經費一年只有40萬,在作協黨組的配合下,陳應松幾次找宣傳部和財政廳,幾經周折到去年申請到了180萬,用他的話說,這些錢都是磕頭磕來的,我們一定要用在刀刃上。他是一個怎么說就怎么做的人,這些年他親自策劃的新屈原人才培訓計劃項目“湖北青年作家高級研修班”、“新屈原文學獎”、“新屈原文學叢書”,目前都已成為文學院培養青年作家激勵青年作家的重要平臺和品牌。
記得陳應松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和各種會議場合說過,湖北文學有一種青黃不接的緊迫感、憂慮感,所以他不斷加大青年作家的培養力度,多次為簽約作家舉辦作品研討會,帶領作家們去全國各地采風,開闊眼界,打開視野,在全國和我省多個文學刊物、評論刊物開辟專欄,評論推介文學院簽約作家,每年都要把簽約作家的小說、詩歌、散文等作品,推薦給全國有影響的文學雜志,使這些青年作家有了在全國嶄露頭角的機會,有好幾位簽約作家把握機會,一發不可收,很快被文壇關注,讓文壇熟知,有的在全國已經有了一定影響。為了文學院,為了扶持全省青年作家成長,可以說耗費了陳應松所有的資源和精力。他拖著我這樣做,以前我還埋怨過他: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我們為了文學院,一年少讀了多少書,少寫了多少作品?他說,既然干了,就要干好,就不要后悔,只要干的是對湖北文學有利的事,犧牲點個人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陳應松白天要忙文學院的工作,他只能在晚上熬燈寫作,他說,忙了,可以少寫點,但寫作不能放棄,他經常熬夜到凌晨兩三點。前幾年回他的家鄉荊州掛職,回來又創作了一系列中短篇精品小說,如《夜深沉》《野貓湖》《一個人的遭遇》《無鼠之家》《送火神》《滾鉤》等,有很多作品獲得了全國大獎;長篇小說《還魂記》在《鐘山》發表后,又被《長篇小說選刊》轉載,反響極為強烈,評論家王春林說:“《還魂記》成功地建構起一個充斥著魑魅魍魎的可謂是幽靈遍地群魔亂舞的鄉村世界。”
大家都知道,陳應松對文學創作是一個十分嚴謹極其認真的人,他還是一個有心人。這些年,我們經常一同外出采風、開會,一起出國,記得他多次對我說,好記憶不如爛筆頭。所以他走到哪里,手中始終離不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照相機,一樣是筆記本,照相機用來拍攝風景畫面和生活場景,筆記本用來記錄有價值的細節和感受。天黑回到賓館,他的筆記本便記滿了一大本,晚上,我們聊天或打撲克去了,他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在房間里整理筆記,寫游記散文。有幾次出國,我們倆住在同一個房間,晚上一兩點鐘了,我睡一覺醒來想上廁所,可是他一直待在廁所里,等了好半天,他還沒有出來,我有點兒尿急了,問他:陳哥,你肚子怎么啦,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去看醫生?他對我說:我不是上廁所,怕打擾你睡覺,我坐在廁所的馬桶上整理筆記、寫日記。在我們多年的交往相處中,類似的細節不只一次兩次,每每我與朋友們談起時,沒有人不感動的。
我與陳應松陳哥交往了三十年,結下了深厚情誼,愿我們再活三十年,再續兄弟情誼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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