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童國家,這次是永別。
老童去世了。
新買的棺木,擺在他家老屋的堂屋里。雙目失明的愛人和患病的大女兒倚在旁邊,從外縣趕來的親戚陪著她們,也對我們一行說著感謝……她們很悲傷。老童的愛人說:“您上次夜里看他,他好高興……”。講到在武漢讀書的小女兒會在今晚趕回送父親最后一程時,我分明看出她的臉上多了一些期待,似乎對失去老童以后的生活少了些擔憂……
我和老童結對,緣于一次走訪。利福塔鎮舒家坪村的舒書記帶我到了他家。看到他們夫妻都是盲人。我們在他家門前泥濘的曬谷坪上坐了下來,想深入了解一些情況。也就是這一次對話,讓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身上的那份責任,開始思考如何才能精準扶貧……
老童不是人窮志短的人。他介紹自己時,很樂觀:我叫童國家,有國才有家的意思。講到自己的困難時,卻欲言又止。舒書記趕忙說:“縣長來了你家,有什么要求,只管講啊!”他還是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拘謹小聲地說出來:“我想要您幫忙修個廁所。”“廁所?”我疑惑地問。他點了點頭。我的內心頓時有些不安,這個要求太容易滿足,但這個要求又讓我隱隱作痛。他家四口人,大女兒17歲,小女兒正上初中,卻沒有一個可以遮羞的廁所!我站起身,再次里里外外地審視童國家的這個家,這不僅僅是需要個廁所啊!屋里沒有什么像樣的家具,還四處漏風,要安全就得重建,進到家里的水、電、路都需要改造。這應該不是一點點錢就能解決的問題。怎么辦?作為縣長,或許有能力幫他一把,但其他的干部能做到嗎?類似的貧困家庭又該怎么辦呢?
不能簡單地就事論事。帶著“如何讓最貧困的家庭都住上安全放心的房子”這個問題,我和縣直、鎮、村等單位的同志開始調研,多方征求意見,反復論證,決定在不影響原來生產條件的前提下,采取“一戶一套,集中住,免費住”的方法。這樣,既便于水、電、路等基礎設施統一配套,又便于相互之間的照顧。也就是后來被央視《新聞聯播》頭條推介的“梯度搬遷”——陽光院建設模式。當年年底,童國家成為“拎包入住”的第一批住戶,在帶衛生間的新房中過了春節,了卻了他的一樁心事。
老童的小女兒童鐘雙面臨中考,老童征求我的意見,我建議她報考免費師范生。但由于成績不是太好,沒考上。上高中還是上職校,還是離開學校外出打工,我和童家一起商量。我明白,老童家要脫貧,唯一的希望就落在這個健康的小女兒身上。而免費師范生無疑是她最正確的選擇。童國家這次很大聲:“縣長,想個辦法,把我女兒送到師范,回來當個老師,行不?”免費師范生名額有限,只能擇優錄取,他家雖然最需要,但我也無法打破教育公平。他的近乎哀求的話,卻讓我覺得應該再做點什么。能不能針對童鐘雙這種情況實施教育扶貧?我與教育局的同志一起想辦法,積極向上匯報。真的要感謝在這個過程中支持我們的領導。省教育廳批復了桑植縣試點實施“縣級農村小學教師公費定向培養計劃”。在桑植縣建檔立卡家庭應屆初中畢業生中,為本縣農村小學選拔并定向培養教師。這一試點,一舉多得:一方面,一些貧困家庭的初中生將有機會免費就讀師范院校,并保障畢業后就業;另一方面,拓寬了培養經費來源,擴大了農村教師培養規模。定向培養計劃的落實,也將使縣里農村小學教師短缺的狀況得到改善。
童鐘雙參加全縣新增加50名計劃的招錄,遺憾的是,她未能如愿。和她家庭一樣貧困的50名學生卻帶著意外之喜踏上了長沙師范學院的求學之路。童鐘雙最終上了解放軍三三○三工廠的技工學校。三年畢業后,她將成為這個工廠的正式技工。這是我縣與工廠達成的合作協議,在革命老區,開展“招工式招生”的職業教育扶貧。老童對女兒沒考上師范有點失望,但,能去武漢上技工學校,仍然讓他很開心!
老童病重了,我去看他。打起精神坐在輪椅上的他,依然能聽出我的聲音,像往常一樣開口第一句話還是:“縣長,您來噠。”老童得了肺癌,從醫院回來后,自知不久人世。他堅持搬回破敗不堪的老屋,不想給“陽光院”的鄰居添麻煩,也不想給家人留陰影,還說死后就抬到屋后山上方便些……我來看他,他很開心。我說,您的心態好,病就會好。他說,他也是這樣想的……我問他,還有什么不放心?他說,感謝縣長,遇到您,我命好,我什么都放心……我講,是現在的政策好,明年小女兒就工作了,你要堅持,把這個時間當成第一個目標。他答應:好……
老童沒等到小女兒畢業參加工作,我卻記得對他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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