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少女時期,家鄉保定曲陽孝墓村曾風靡過一種游戲,游戲的名字叫“開鞋樁”。
“開鞋樁”三個字就是字面意思,把一個鞋樁打開。鞋呢,必須是平底鞋,只有平底鞋才能穩穩當當摞成一個小堡壘。當然,那個時期平底鞋在窮鄉僻壤的小山村仍然占著主導,高跟鞋還鳳毛麟角。用來“開鞋樁”的平底鞋也都是一針一線納出來的千層底,塑料底的平底鞋大家都舍不得拿出來玩兒,鞋幫穿破了扒下來塑料底子還能再做一雙新的,就是不能再做新的也能賣上幾毛錢。那時,村里的大閨女小媳婦,尤其是訂了親的閨女們,在成親前都會粘上幾十雙未婚夫的千層底納出來做嫁妝。要是聽說哪家閨女納的鞋底子有六七十雙,那定會在村里神乎其神地傳播這家閨女的能干。倘若哪家閨女才納了十來雙,保準會被人笑話成不會持家的懶閨女。所以,千層底布鞋家家都不缺,穿破了就拿出來“開鞋樁”。
“開鞋樁”原本只是大人們玩的游戲。正月里閑,鄰居們一湊就是一撥,誰家的院子比較大就做“戰場”,或者想再玩得痛快一些,就一人抱幾只鞋到河灘的谷場里去。他們一般通過“定鋼錘”來分成兩隊,也有自愿組隊的,比如兩口子或者好朋友覺得默契愿意在一隊。反正只是游戲而已,玩得開心就好,沒人會計較誰跟誰是一隊。之后兩隊各推舉一人又通過“定鋼錘”來決定哪隊守樁哪隊開樁,一般勝者開樁、敗者守樁。開樁隊從鞋堆里挑和他隊人數相等的幾只比較硬挺的鞋子出來,守樁的便開始摞樁,怎么結實怎么摞。游戲開始,開樁的隊員便拿一只挑出來的鞋子找一個合適的位置準備開樁??刹荒苄】撮_樁的第一鞋,這第一鞋猶如一只小火箭,火力的大小是整場游戲的關鍵,所以開樁第一人必定是比較勇猛善戰的,鞋子“嗖”的一下發出去,鞋堡壘開得支離破碎守樁的才會守有難度。接下來,一鞋一鞋地開下去,鞋樁已四離五散,開樁的隊員開始進攻偷鞋,偷來的鞋子還能繼續開樁。守樁的隊員堅持死守,守樁只要踩著鞋子踢到偷鞋的隊員,被踢到的這個隊員就被淘汰。假如開樁的被淘汰的已無再偷到的把握就認輸,下一步他們該變換成守樁隊。假如守樁沒守住,被偷剩下的只數沒有對方的對員多,守樁隊就算輸了,下一場還接著守樁。
大人們玩得開心,孩子們看得盡興。各家的孩子都偏向著自己的父母,蹦跳著腳揮動著手大喊大叫著:偷呀偷呀,踢呀踢呀。大人們儼然像球場上的球員奮力地“戰”著,卻沒球員那樣嚴肅,笑聲不斷地響徹高空,半個村子都聽得見。孩子們畢竟礙事,有時大人跑得急了會撞倒孩子,大人就趕他們回家找鞋自己玩去。這樣,像我們這些十二三歲的孩子也便成立了“鞋樁隊”。因此整個正月,“開鞋樁”便占據了村子里大大小小的谷場,也占據了大人們和孩子們的時間。村子上空,歡樂的氣氛能讓云兒都羨慕不已,久久不肯離去。
后來,在我模糊的記憶里,村里的經濟條件逐漸好起來,電視增加了,打麻將也隨之盛行,再加上皮鞋代替了布鞋,納鞋底的人漸漸消失,于是“開鞋樁”游戲自然而然也隨之滅絕。如今的正月,村子的街頭巷尾幾乎看不到人,天空也灰蒙一片,再也望不見那干凈的藍天白云了。但每當我回到村里,便自然地想起當年的“鞋樁”,抬頭望天,想起大人孩子響徹高空的毫無忌憚的笑聲,不知怎么的竟會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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