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在《人生三路向》中說,人生有向外的,也有向內的。人生向外伸張,可逐步充實,不斷擴展,但也有其局限。“生命自我之支撐點,并不在生命自身之內,而安放在生命自身之外,這就造成了這一種人生不可救藥的致命傷”。而向內的人生,是轉向人生的內部。“說也奇怪,你要向外,便有無限的外展開在你的面前。你若要向內,又有無窮的內展開在你的面前”。向外與向內都是無窮的,無個止境。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是都有其局限。“向外的人生,不免要向外面物上用功夫。而向內的人生,則只求向自己內部心上用功夫。然而這里同樣有一個基本的困難點,你若擺脫外面一切物,遺棄外面一切事,你便將覓不到你的心”。向外的局限是有可能受制于外物,向內的局限則可能找不到心靈。換個說法,人生有向前的,也有向后的。向外的人生多是向前的,向內的人生則多是向后的。但還有一種致力于當下的、現實的、眼前的。“儒家說性,不偏向內,不偏向心上求。他們亦說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們不反對人追求愛,追求富。但他們也不想把人生的支撐點,偏向到外面去”。此種人生是要內外調和、心物交融、盡己之性。如此人生便是有福的,有福的人生只要足踏實地,安穩向前。
換個角度,錢穆在《人生三步驟》中認為人生的第一步驟是生活,包括衣食住行等,其意義與價值是用來維持和保養人的生命存在。“直到今天科學發達,物質文明日新月異,我們的衣食住行同古代歷史上的絕不相同了,但實際照我們人的生命立場講來,衣還是衣,食還是食,住還是住,行還是行,在生活形式上古今雖有別,但在生命的意義與價值上,還只限于第一階段。縱說在生活上有一些進步,仍只限于生命的維持與保養之手段上,還是差不多”。這是人的生活中比較接近自然的方面,也就是孟子所說的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不過生命不只是表現在生活上,還另有表現。“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專為吃飯,專為穿衣,專為住房子,專為行路的。我們應該除了衣食住行以外,另有我們人生的行為,兼及事業,此始是人生之主體所在。所以我們要求生活,要求衣食住行的滿足,只需是最低限度的,能夠維持我們的生命就夠了。下面是我們的行為了,人生的第二步。此一部分卻不能僅求其最低限度之滿足,而應有其無限發展之期望”。生命的發展,不僅要有其職業,尤其表現在事業上。對古人來說,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一番作為。第三步是人生要有個歸宿。“中國人講人生的歸宿在人性。天命之謂性”。合而言之,就是天性。人生,就要盡其天性。“所以我們做人第一要講生活,這是物質文明。第二要講行為與事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人文精神。第三最高的人生哲學要講德性性命。德性性命是個人的,而同時亦是古今人類大群共同的。人生一切應歸宿在此”。
錢穆在《人生的目的和自由》中說,人在求生存的目的之外,還有其他目的,且因這許多目的而有其意義。“有目的有意義的人生,我們將稱之為人文的人生,或文化的人生,以示別于自然的人生,即只以求生為唯一目的之人生”。自然的人生,以求生為目的,生老病死等,都是自然的安排。與自然的人生相對,還有人文的或文化的人生。“文化的人生,應便是人類從自然人生中解放出來的一個自由。人類的生活,許人于求生目的之外,尚可有其他之目的,并可有選擇此等目的之自由,此為人類生活之兩大特征,亦可說是人類生活之兩大本質”。文化的人生,便是人類從自然的人生中解放出來的一個自由。而文藝之類,大都是表現此種人生及自由的。錢穆在《中國文化傳統中之文學》中說:“中國古人,使語言文學化,文學人情化。一切皆以人生之真情感為主,此即是中國文化精神。”歷史重在人,文學也重在人。“中國人的人生,在文學中只如一首詩,唱了再唱,低徊反復,其實只是這幾句話,只是這一顆心”。這顆心,便是文化的人生的綜合。錢穆在《如何安放我們的心》中說,人心可以擴大,由己心走向他心,從而達成心的溝通。此心又可關聯上下古今,因而當下心也是歷史心與文化心。心的安放,是要放在道之內,或仁義之內。如此人心也就成了道心,即道義或仁義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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