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港臺一線女星,每當與男友拍拖,必選擇離家,住到酒店里,毫不掩藏其對酒店的熱愛……
到底是大牌兒!這么隱秘晦澀的愿望,一直深潛我心而羞于示人,此處的“酒店”,終于成為韻意悠長的詞兒,將深深蟄伏的“小心魔”轟隆隆地激活了。
不知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像我這樣向往住酒店的人,特別是女人。設若她果真如此,我引她入懷,給她一個知己的吻。
作為女人,這樣赤裸裸地坦陳對酒店的向往,勢必冒著被斥為“不賢淑”、“不安分”的風險。記得我的偶像毛姆說過一句話:如果你為生活注入一些原創的東西,生活將變得極為有趣。在我看來,關鍵在于這“有趣”上。倘若讓我對人群分類,我會在已有眾多類別中加上一個“是否有趣”。我將愛住酒店的人視為“有趣”之人,太甘心,不安分,可能就是專屬于這個世界上的某些人。必須讓這些人去“瘋”,才使得這個世界旖旎多姿。
麥家說過作家是一種象征,“是挑戰所有人類極限的象征”?而酒店何嘗不是呢?酒店蘊含了遠未終結和立即開始的一切,包含了起點、想象、空間等等諸要素,以及所有未知。無垠,無邊無際的闊大,深不見底的淵藪,從已有開始,向未有挑戰。某個時候,酒店代表著我們自己未必知曉的精神深處。酒店也是某些人的象征,這些人不甘現狀、心懷遠方,世界因為他們的不甘而變得更加精彩、迷人。
在我個人看來,我向往酒店,還因為它可以使人暫離煙火市井。住酒店沒有居家感,這也更符合一個浪漫者的作派,激起一種美學關懷。在酒店里,不須去菜市場,不需要操心一日三餐,更無廚房里的油煙繞身。簡單的床鋪,吃食也可豐儉由己,衣物一兩件,洗漱僅方便——然而,必要有一樣東西——書桌。手提電腦置于書桌,插上酒店的網線,這兩件東西解決了我的寫作;而閱讀則可在床上或樓下的咖啡屋,或倚靠在陽臺、房間的椅子里。至于酒店窗外的風景,鬧市、海邊、湖畔、山腳,皆有其趣,寫作之余,可去這些地方散步、沉思……
幾年前,因兼職某行業媒體而頻繁出差,多時每月三至四出,極大滿足了我對酒店的所有想象。友人悄悄問我是否疲憊,我羞于流露自己在途中和酒店的喜悅和得意,但內心的向往至今未熄。2007至2008年,我在清華大學全脫產進修一年,住在紫荊公寓17號樓。那是一種酒店式“連體”房間,設計師匠心獨運,將兩間小屋連成一體,就像連體嬰兒。中間的“迷你”客廳將兩室相連,但客廳兩側各有一門分別通向兩個小房間。兩道門關閉,兩個小屋各自獨立毫不相干,而一打開,則連為一體。我和來自團市委的室友欣喜若狂地享受著這小屋,離開時淚眼婆娑——這應是我關于酒店的最美記憶。
2011年,參加一個企業內訓,需要在一年內常駐吉林市。那一年,我經常需要“在路上”,飛機火車汽車各種交通工具輪番上陣,石家莊至長春、長春至北京等航線成為我體驗不同路徑的新鮮路途,“住在酒店”的美妙一覽無余,特別是每天工作結束,來到幾步之隔的松花江,享江風習習,看萬家燈火,此乃我心中住酒店的日子啊!
住酒店必與旅途有關,沒有旅途,哪來酒店!而旅途的風景通過酒店來安放,酒店的意義也只有通過旅途才能彰顯。旅途對于一個人的意義是不在旅途的人難以理解的。從家到酒店,是從一種坐實的煙火一躍而起來到天馬行空的云上。在我看來,愛住酒店的人渴望一種純凈的遠離煙火熏染的生活。不得不承認,居家的煙火氣惡狠狠地扼殺了許多美的縹緲。因而渴望被油鹽醬醋磨損了的活力和不甘通過酒店而重新得到激發和點燃,這樣的人,無論他身上有多少毛病,我都將之視為同道。我仰望著他們那顆久久蒸騰的心,將自己的萬千思緒胸中塊壘拋撒于途,在一家家酒店里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從而夢想無疆。
誠然,酒店不僅僅止于精妙,酒店還有許多未知的風險和不如意。比如孤獨、寂寞、恐懼、期待、莫名的緊張、剎那間的意外,這都是酒店給予的呀。它可能沒有家庭的溫暖,沒有麻將桌的熱鬧,沒有熱氣騰騰的飯菜……但這并不妨礙熱愛酒店的人向往酒店。他們喜歡激情的造訪,喜歡在一個又一個酒店的途中追逐夢想、尋找樂趣。他們是“神經病”,必須自找麻煩。別人認為辛苦的,他們覺得過癮;別人認為殘酷的,他們樂于享受;別人認為受傷的,正是他們為自己設置的挑戰;別人認為不值得的,則是他們眼中至高無上的榮耀……他們就是這樣喜歡在酒店里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找回自己做夢的權利。
現代人正在失去醒悟人心的自覺。酒店和旅途就是找回這一切的地方。有一對公務員夫妻,他們十年前就開始了自駕游,他們身在人間天堂的杭州,卻屢屢把車轍印在荒闊的大西北,有人問他們:杭州那地方,我們想去都去不成,你們還往外跑個什么勁兒?女主人說: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哪怕是杭州這樣被譽為人間天堂的城市,也需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看看,無拘無束地欣賞別樣的風景、和陌生人聊聊、品嘗熱辣刺激的美食……
是啊,這就是旅途和酒店的給予,也是人類向往遠方、捕捉未知的情懷。
幾年前,我讀溫州作家哲貴的小說《住酒店的人》,其中的男主人公朱麥克,放棄豪華的自家住房,卻住到本市的一家陌生酒店。但朱麥克“已經四十一歲了,依然是個很干凈很有型的人”,沒有小肚腩,沒有肥胖和松垮,這難道不得益于他對酒店的鐘愛嗎?愛酒店的人都是對自己有所要求、對人生有所追求的人,斷不會讓自己“走型”。
英倫才子阿蘭·德波頓寫了一本小書《機場里的小旅行》,開篇就是“準時雖然是我們對旅行的基本要求,我卻經常希望自己的班機能夠誤點——這樣才能被迫在機場里多待一點時間”。他自稱自己很少向外人透露這種隱秘的渴望。是的,這肯定是隱秘的,如果他把渴望誤飛機的想法傳達出去,肯定立即遭到中國式拆遷一樣的圍攻。可是,我在讀到這第一句話時,竟然偷偷地樂了。幾年后的今天,當我翻開這本小書,發現自己在那句話的上方用藍色圓珠筆寫了幾個字:我也是這樣想的!
我相信愛上住酒店的人都會理解才子的這種心情。當他在一個深夜,倫敦的希思羅機場結束當天所有飛行之后,被一位機務人員開車從機場酒店接到跑道,他盤腿坐在滿是黑色胎痕的跑道上,于燈火明滅中眺望不遠處他下榻的酒店,我更加自信地確定了這一點。這是一種讓未知無限延展的隱秘的悸動。他們對一切新奇的事物抱有烈焰般的熱情,時刻保持對這個世界深深的驚奇。
是的,酒店,它還是一種權力、機會和能力的象征。我的一個女友一直在一個死水一潭的崗位上晨晨昏昏,從沒有機會出差,哪怕郊縣。幾年后,她跳槽到一家公司。有一次我有事找她,手機里傳來她少有的興奮與激動:“我出差了!正在×市……”是的,“我也有資格和權力出差了!”“原來,出差是這樣的奇妙!”我清楚記得,那天我們并不太長的通話中,她多次無意識地重復“我出差了”,我在手機這邊欣慰地笑著,暗想,這樣的酒店、這樣的旅途,憑什么否認它對人生的那一種調節和鼓舞?
想想那五花八門的酒店吧,僅僅窗外那無限風景就讓人無限向往了。記得亦舒的一篇小說里,主人公推開酒店的長窗,窗外就是無垠的太平洋。我還看過一位朋友發自草原酒店的照片,單人床與小窗垂直,而窗外則是一幅斑斕的春天,那里的花草、河流、藍天、白云、牛羊、游人,這些元素都恰到好處地把窗外點綴起來,繪成一幅春天的畫軸。這樣的酒店,怎能拒絕?
并非每個人都能把日子給自己,只有肥沃的心靈才懂得追討自己的日子,這是一種生命的恩澤。我景仰這樣的心靈,也只有這樣一顆豐饒的心才懂得酒店的萬千氣象。康德一生固守柯尼斯堡,從未離開。我對此一直不解。這位哲人如何就在方圓不足一公里的區域里運籌宇宙?這在我永遠也辦不到。而我的偶像毛姆卻是另一番景象,他如果在一個地方住滿三個月,就會覺得哪里不對勁兒,立即著手下一個旅行。由此,他也被稱為“一只貼滿標簽的旅行箱”。這樣的人生多帶勁兒!生命最完整的樣子,一定是在旅途、在酒店。一個人對旅行的態度,折射了他對生活的理解。一個懂得旅行的人,必然比困守一隅的人,多了探究真實、了解未知的勇氣和激情。
酒店是一個夢。我固執地以為,酒店的日子,才屬于自己。
致身邊那些“微信盲”
“嗨,有微信嗎?加一下!”
不知何時開始,陌生人變換了問候語。同時,飯局上的主要節目之一,即是,眾人打開掃描雷達,微友一網掃盡。
看泱泱華夏,還有幾個人沒用微信呢?前些天回我的鄉下老家,早在幾年前,那時微信剛剛興起,而今,村舍儼然的鄉下,面朝黃土的父老鄉親們,此刻都成了“微”人。
這樣的時候,倘若我們身邊出現一個不用微信的人,是否覺得他剛剛“出土”?
當初微信襲來時,我曾頑強抵拒過。彼時我已經在用QQ、博客、微博、電子信箱、手機短信等,“這些,夠用啦!”當“微信”冒出來,我頑強地給自己設置了一道防“微”墻,任身邊“微”來“微”去,我自巋然。2013年初,女兒參加一個世界義工組織到了肯尼亞。行前反復叮囑她必須保持與家人的通信聯絡,我甚至偷偷查好中國駐肯尼亞大使館電話,以備不時之用。原本讓她不定期把照片發到我的163郵箱里,誰知,數日之后,異域的那些人群、城市、雪山、獅子群、大象以及斑馬等照片竟然源源不斷地出現在丈夫的手機上:女兒在內羅畢買了一張當地手機卡,開始時試圖用于短信聯絡,但很快發現微信更便捷、省時省力省錢。丈夫當即提出給我申請一個微信號,被我斷然拒絕。
他在向我炫耀女兒的照片時,更加幸災樂禍地說:看,這就是你排斥微信的嚴重后果!
這時,身邊的微友正在嘩啦啦地涌向我,我仍讓自己淡定,盡管這淡定開始有點顫巍巍。直到去年,女兒到英國留學,校方隨錄取通知書寄來一張手機卡,她設置了相應的微信號,這時,想想女兒在英國一年多的通訊成本,沒再抵御,半拂逆半順從地注冊了自己的微信號。但此后的一段時間,一直愧疚自己的“陷落”,微信始終處于未開發狀態。當女兒從首都機場開始,在迪拜轉機,在伯明翰降落,一路微信直播,微信的威力動搖并將我摧毀,立即將微信的普通功能啟用起來。而這時,全國的版圖上,“微”化面積不斷擴大,早已如火如荼。
我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們就這樣被挾裹著來到了“微”世界,過上了“微”生活。從滴滴打車到手機支付,淘寶,支付寶,手機錢包……仿佛人們的生活濃縮在了一個小小的鍵盤,全世界進入一個“微循環”。微信將原來博客功能轉移到手機上,人們再也無須等到回家或辦公室找到電腦,真正做到了隨時隨地。當我身邊幾位古稀長者也出現在我的微友通訊錄,這才不得不更加刮目相看。是啊,世上沒有哪個人不需要消遣,微信是否也是消遣之一種?
今天,當我的“微齡”剛滿一年,才盤點身邊那幾個“頑固分子”。他們堅決地將自己屏蔽于微信之外。每當我們千人一面地侍弄微信,他們就像UFO,在這個高度一致性的環境里,他們不懼做一個異類,并且他們一律采取了最為安全的辦法——堅守。我也像發現天外來客一樣打量著他們,發現他們的共同之處:專注、簡約、執著、集中——當然,這也決定了,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翹楚。
我身邊第一個微信盲,是天津《文學自由談》總編。他不僅僅是微信盲,同時還是手機盲。這位總編的手機只啟用了接、打電話兩個功能,短信除外——注意,是短信,而非微信。他可以閱讀你發給他的手機短信,但他卻不懂得如何“回復”,如果有事需要溝通,他寧愿把電話打回來。而電子郵件也是他的“盲區”,他的雜志社不接受電子稿件,作者投稿一律寄紙質打印稿,稿件通過后再發到被指定的電子信箱。當我成為這個雜志的固定作者,才發現,這個信箱也是由別人代勞。起初非常不習慣這份雜志的“傲慢”,你想呀,全中國早已電子投稿滿天飛了,他仍一臉冰霜:必須寄紙稿!直到我熟悉了這份雜志,我的稿子頻繁發表在這本雜志上,這才真正注意到這本雜志的品位和格局,而雜志的掌門人也被我景仰著。我明白他的專注,他一意寫作、編輯,他那些珠玉文字以及對作者的高度負責和愛護,與微信確無關聯。
第二位微信盲與第一位相似。這是一位著名的軍事專家,常年在全國各地講學。與第一位稍有差異的是,他對微信的“盲”帶有一種職業謹慎,除此才是對時間的珍惜以及一種靈魂潔癖。第三位是一個雜志女編輯,那天我們開會遇到,我不能免俗地加她微信,才知她也“盲”著。不僅她自己,她的兒科醫生的丈夫也與她堅決地捍衛著這塊“盲”地,“有QQ、郵箱,平時的交往,足夠了”。
我身邊的第四位“盲”是一位青年作家,三十多歲的他,對微信的抵拒讓我頗感意外。如果說上述三位尚有不同程度的年齡原因,而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能夠抵擋“微”潮呢?我想,年輕的他身上必有一種與堅硬和執著相關的東西,使他生成足夠的定力。
就在昨天,我遇到了身邊的第五位“微盲”,這是一位政府官員。當時我們在外面需要確定一本書的封面圖片,讓他通過微信發一張參考,但他坦陳“沒有微信”,而那時他正在會場,只好會后回到辦公室在電腦上通過電子信箱發送。
“多麻煩!他就不能建一個微信嗎?”同事抱怨著。
真的麻煩嗎?這在廣大微友無疑是確定的,但對于微信盲們卻是一種個性與姿態的證明,是一種心靈的無比強大。我相信他們皆為人中龍鳳,玩微信的智商和情商綽綽有余,他們只是應了尼采那句話:“人生苦短,時間只允許我們關注一兩件事。”是的,他們對于自己的“微盲”,始終從容淡定,也毫無任何由于“不入時”而產生的愧意和悔色。我每每打量著他們,心想,每分每秒,他們需要怎樣的定力才能抵御滿世界的“微風微雨”呢!我必須承認,這些“微盲”不但成就卓著,而且還都是有趣的人,趣的深處必定是智,他們牢牢固守著自己的精神制高點。遍忖身邊這幾個“微盲”,還真發現他們皆與眾不同:正因為他們對自己事業領域的堅守,他們才拒絕微信。拒絕微信,是拒絕一種生活、一種狀態。誰能否認,微信在帶來方便的同時,也吞噬了我們大塊的時間和精力?在時間管理專家眼里,時間的方向就是愛的方向。這些“微盲”的愛的指向里,只有自己的夢想。他們自知人生苦短,所以不為別人而活,不被教條所囿,不讓世俗左右自己內心的風景。他們才是真正的“安靜的美男子”。
我正讀一本《單身社會》,也在思索微信與單身的聯系,這之間的聯系是必然的,微信消滅了單身者的孤獨感,能不承認其價值存在嗎?那位軍事專家說,他幾次被鼓動,險些就要“投降”了,可是至今他仍固守陣地。這在微友眼里,他們太——另類!然而他們依舊特立獨行,與我們的微世界格格不入。他們用與眾不同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你可以贊美他們,引用他們,反對他們,質疑他們,甚至頌揚或詆毀他們,但唯獨不能漠視他們。
我明白,他們都是不被任何時尚和激情控制的人,他們都懂得目標和方向的價值與意義。他們的人生目標一旦確定,任春花秋月,我自淡然。他們的抱負就在于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卓然于眾人的人,正應了那句“最好的和最壞的創造了歷史,平庸之輩繁衍了種族”。
專注和簡單,是他們一致的標簽,這背后的那份執著顯而易見。相比之下,簡單比復雜更為艱難,你必須努力厘清思路,必須放棄許多俗世紛擾,必須抵御諸多誘惑,從而抵達簡單。而這一點,他們做到了。從拒絕微信足以證明,這大概也是奇跡為何唯獨青睞他們而繞開我們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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