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與失望

人常常希望，亦常常失望。希望多者，失望亦多；希望大者，失望亦大。

天不下雨，已經一月有余。大皆想雨，大皆希望立時立刻打大陣。今天望明天望——望了三日三夜，連一個小雨點都沒有下來。大皆大失所望，因為大皆的希望太大之故。在夏季大旱之時，最好先希望有小云，再希望有大云；先希望有微風，再希望有狂風。云來了，風來了，雨當然也來了。同時我們也不會失望。

看見闊人住洋房，坐汽車，穿西裝，吃大菜，戴鉆戒……，自己發了幾十萬國難財，也希做闊人，雇了一輛三輪車，要想找洋房。哪里找得到？他這一點點財，連一所單幢的弄堂房子都頂不下來。想要買汽車——四十多萬還是破舊的；即使買成功了，又沒有車間，又沒有汽油。

我勸他不如把他的希望改小些——做一套西裝，吃幾次大菜，買一只手表，剩下來的錢，倘然他依舊住在閣樓上，他還可以度日，還可以再做生意，還可以安心定神，不覺得苦，只覺得樂。

希望是樂的，失望是苦的。不圓滿的希望，等于大失所望。由希望不圓滿而變成的大失所望，其苦之大，可想而知。

在人事中，固然有失望。在學問上，也不能避免。倘然你希望在二十年內，讀畢十三經，二十四史，諸子百家……；倘然你希望在二十或三十年內，讀盡天下名著，你非失望不可。就是你不失望，你更加苦了。為什么呢？因為你不能再求新知識了，因為你絕無新希望了。

所以我們的希望，愈小愈好。小的希望一定可以圓滿；大的希望，恐怕難達目的。詩曰：

志望不宜過奢，

恐防難以圓滿。

愿得微微一物，

誰能使你腸斷？

原載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新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