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繼林的散文集行者》
◎牛學智
散文集《行者》分為“歲月履痕”“鄉間行走”“山野物語”“且思且吟”四輯,每一輯近20篇,共約80篇散文。從追溯過往記憶、駐足鄉村大地到曠野抒懷、人生雜感,至少題材上已經囊括了幾乎所有文學母題,這些散文的態度、傾向和情感基調、思想格局,也就差不多能代表李繼林的散文特點。
李繼林算是“西海固作家”的中堅,也是寧夏青年作家中的佼佼者,一直以來他以小說寫作見長,他的散文,我還是第一次集中閱讀。既然他的創作內在于“西海固文學”,也內在于寧夏青年文學,那么,即便是散文創作,也就能大致得出一些他的創作經驗來。
總體印象是,在散文寫法、內容處理和形式結構上,中國現代文學傳統中魯迅和郁達夫日記體文章的特點他繼承得比較多,是與親友或熟人聊天式的心得表達和心情陳述,讀來因親切而感人;在價值判斷、情感抒發和虛實手法的運用上,又感覺他的散文時時散發著史鐵生《我與地壇》和龍應臺類似《目送》的風格和氣質。當然,通讀全書,我也沒找到他提過這兩位散文作家。這說明他散文有史鐵生的深沉和龍應臺的睿智,他從小說的講故事過渡到散文的凝練,已經悟出了他自己的散文經驗,一些地方接通了當代散文杰作的某些品質。
按照他精心編輯的四輯,可以歸納出這么幾個特點。
首先,李繼林的散文沒有今天多數散文作者那樣的造勢,他總是一五一十,類似日記里才能看到的個人隱秘性經驗,經他圓潤處理,成為散文的重要內容。寫親人實事,敘往日心酸或愉快心情,以及勾連村莊習俗,幾乎沒有什么華麗辭藻和為文造情的虛誕。其實每一篇差不多都有對時下流行價值趣味的批判,但他研磨得非常有彈性,讀起來極其舒服,就像與一老友深夜圍爐談心,達到了深度交流的效果,這是平淡中顯示強度感染力的一種技法,非文筆老道不可。“歲月履痕”中的許多篇章就有這個特點。《偷》這篇散文之所以格外有意思,就在于通過“偷”毛筆,把那個赤貧年代文化的貧瘠和文化的魅力寫出來了,這樣的主題應該是現當代散文寫作長河中長盛不衰的一個母題,但李繼林先沒有把“憂國憂民”掛在臉上,而是從日常生活中習焉不察的一個小細節入手,拉出來了一段被塵封在鄉村物質世界后面的文明史,讀來讓人思索良久。
其次,李繼林的散文實際是具有撕開每個人靈魂上蒙著的遮羞布的顛覆特點的“先鋒寫作”。這是他散文中普遍存在的風格,然而尤其“鄉間行走”一輯為最突出。比如《行者》《親戚》《姐姐》《墓地的陽光》等,一般寫散文,很難直接從自己或自家私事開刀,但他卻不,索性直陳其事。想來想去,他這樣選材,還是有很深的用意在里面。因為他知道,他面對的村莊及村莊里的人事,其實已經經歷著社會分化的深度洗牌,挽歌顯得太矯情,堅守顯得太幼稚,他選擇的是通過實有情節揭示村莊的內部人倫結構。這樣一來,他的散文其實就有了社會學的價值和意義,表面看起來是記述身邊的人和事,只不過是一段在外人看來好笑的故事,其實不然,他正好避開了讀者有些生厭的“弘揚什么”“信奉什么”的散文套路,真正寫出了新型城鎮化過程中人們的心理變化和審美變化,有了實實在在的文化現代性憂思。這種憂思,不是順口溜一樣背誦幾句“啟蒙”概念就有的,它需要不自覺狀態下的自覺選擇,考驗的是作家對生活的體察深度。
第三,李繼林的散文也有突出的寫虛本領,也有突出的抒情格調。“山野物語”一輯集中了這方面的篇章。比如《雨天》《這個春天》《秋風起兮》等,都是寫“無聊”的主題。可是他的“無聊”既不是存在主義的,也不是頹廢主義的,更像是現實主義的。久居鄉下,對世界的感知非常具體,所謂“無聊”既是莫名其妙的一種心情狀態,更是一種人到中年的淡定,種種危機,換一個角度看,好像更像是種種欲望的面孔,“無聊”便是不同面孔的威逼和襲擾。這觀點就非常實在了,容易被人接受。全然沒有一身佛氣的說教,也沒有教導別人放下自己卻搶著拿起來的虛偽。
大致來說,以上三點是對李繼林散文創作特點和經驗的概括。當然,他的散文的確有很明顯的不足。
一是用詞用語起伏不大,顯得太平淡,閱讀的暗示不夠,讀來略顯平平淡淡;二是明顯缺乏新觀念的沖擊,價值判斷模糊,導致好情節好細節的挖掘淺嘗輒止;三是審美上比較乏力,這是最重要的不足。每一篇讀的過程中都感覺寫得很好,但讀完后又覺得味道淡了些。為什么會這樣呢?我想,這大概是在審美的反復體味上停留得不夠所致。就是說,沒抓住情節和細節的根本,“唰”一下就過去了。這方面做得好的例子,如果要舉一些的話,在寧夏散文家中我首先想到的是朱世忠和虎西山。朱世忠《蘇煙的味道》和虎西山《看山》等,堪稱涵泳把玩最為飽滿的兩篇佳作,看起來點到為止,也看起來多為閑筆,其實處處設局、處處在延長體驗者的體驗長度,意義感提供得很充實。
散文區別于小說和詩歌、雜文、散文詩的地方也就在這里,必須在散文的從容隨意書寫中去找,而不是給它加入虛構,加入詩意,加入跳躍。不過,這是我一點不成熟的感受,不見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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