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勉學(節選) 顏之推
自古明王圣帝,猶須勤學,況凡庶乎!此事遍于經史,吾亦不能鄭重,聊舉近世切要,以啟寤汝耳。士大夫子弟,數歲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禮、傳,少者不失詩、論。及至冠婚,體性稍定;因此天機,倍須訓誘。有志尚者,遂能磨礪,以就素業;無履立者,自茲墮慢,便為凡人。人生在世,會當有業:農民則計量耕稼,商賈則討論貨賄,工巧則致精器用,伎藝則沈思法術,武夫則慣習弓馬,文士則講議經書。多見士大夫恥涉農商,差務工伎,射則不能穿札,筆則才記姓名,飽食醉酒,忽忽無事,以此銷日,以此終年。或因家世余緒,得一階半級,便自為足,全忘修學;及有吉兇大事,議論得失,蒙然張口,如坐云霧;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欠伸而已。有識旁觀,代其入地。何惜數年勤學,長受一生愧辱哉!
梁朝全盛之時,貴游子弟,多無學術,至于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駕長檐車,跟高齒屐,坐棋子方褥,憑斑絲隱囊,列器玩于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經求第,則顧人答策;三九公宴,則假手賦詩。當爾之時,亦快士也。及離亂之后,朝市遷革,銓衡選舉,非復曩者之親;當路秉權,不見昔時之黨。求諸身而無所得,施之世而無所用。被褐而喪珠,失皮而露質〔51〕,兀〔52〕若枯木,泊〔53〕若窮流〔54〕,鹿獨〔55〕戎馬之間,轉死〔56〕溝壑之際。當爾之時,誠駑材〔57〕也。有學藝者,觸地〔58〕而安。自荒亂已來,諸見俘虜。雖百世小人〔59〕,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人師;雖千載冠冕〔60〕,不曉書記者,莫不耕田養馬。以此觀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數百卷書,千載終不為小人也。
夫明六經之指〔61〕,涉百家之書,縱不能增益德行,敦厲〔62〕風俗,猶為一藝,得以自資〔63〕。父兄不可常依,鄉國不可常保,一旦流離,無人庇蔭〔64〕,當自求諸身耳。諺曰:“積財千萬,不如薄伎〔65〕在身。”伎之易習而可貴者,無過讀書也。世人不問愚智,皆欲識人之多,見事之廣,而不肯讀書,是猶求飽而懶營饌〔66〕,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讀書之人,自羲、農已來,宇宙之下,凡識幾人,凡見幾事,生民〔67〕之成敗好惡,固不足論,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隱也。……
夫所以讀書學問,本欲開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養親者,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68〕,怡聲下氣〔69〕,不憚〔70〕劬勞〔71〕,以致甘腝〔72〕,惕然〔73〕慚懼,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觀古人之守職無侵〔74〕,見危授命〔75〕,不忘誠諫〔76〕,以利社稷,惻然〔77〕自念,思欲效〔78〕之也;素〔79〕驕奢者,欲其觀古人之恭儉節用,卑以自牧〔80〕,禮為教本〔81〕,敬者身基〔82〕,瞿然〔83〕自失〔84〕,斂容〔85〕抑志〔86〕也;素鄙吝〔87〕者,欲其觀古人之貴義輕財,少私寡欲,忌盈〔88〕惡滿,赒窮〔89〕恤匱〔90〕,赧然〔91〕悔恥,積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觀古人之小心黜己〔92〕,齒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賢容眾,苶〔93〕然沮喪,若不勝衣〔94〕也;素怯懦者,欲其觀古人之達生委命〔95〕,強毅正直,立言必信,求福不回〔96〕,勃然奮厲,不可恐懾〔97〕也:歷茲以往,百行〔98〕皆然。縱不能淳,去泰〔99〕去甚。學之所知,施無不達。世人讀書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無聞,仁義不足;加以斷一條訟〔100〕,不必得其理;宰〔101〕千戶縣,不必理〔102〕其民;問其造屋,不必知楣〔103〕橫而棁〔104〕豎也;問其為田,不必知稷〔105〕早而黍〔106〕遲也;吟嘯〔107〕談謔〔108〕,諷詠辭賦,事既優閑,材增迂誕〔109〕,軍國經綸〔110〕,略〔111〕無施用〔112〕:故為武人俗吏所共嗤詆〔113〕,良由是〔114〕乎!
夫學者所以求益耳。見人讀數十卷書,便自高大,凌忽〔115〕長者,輕慢同列;人疾之如讎敵,惡之如鴟〔116〕梟〔117〕。如此以學自損,不如無學也。
古之學者為己,以補不足也;今之學者為人,但能說〔118〕之也。古之學者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學者為己,修身以求進也。夫學者猶種樹也,春玩其華〔119〕,秋登〔120〕其實;講論文章,春華也,修身利行,秋實也。
人生小幼,精神專利〔121〕,長成已后,思慮散逸,固須早教,勿失機也。吾七歲時,誦《靈光殿賦》,至于今日,十年一理〔122〕,猶不遺忘;二十之外,所誦經書,一月廢置,便至荒蕪矣。然人有坎〔123〕,失于盛年,猶當晚學,不可自棄。孔子云:“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魏武、袁遺,老而彌〔124〕篤〔125〕,此皆少學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學,名聞天下;荀卿五十,始來游學,猶為碩儒〔126〕;公孫弘四十余,方讀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學《易》、《論語》;皇甫謐二十,始受《孝經》、《論語》:皆終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127〕也。世人婚冠未學,便稱遲暮,因循〔128〕面墻〔129〕,亦為愚耳。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乎〔130〕瞑〔131〕目而無見者也。
學之興廢,隨世輕重。漢時賢俊,皆以一經弘〔132〕圣人之道,上明天時,下該〔133〕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134〕已來不復爾〔135〕,空守章句〔136〕,但誦師言,施之〔137〕世務,殆〔138〕無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為貴,不肯專儒。梁朝皇孫以下,總丱〔139〕之年,必先入學,觀其志尚,出身〔140〕已后,便從文史,略無卒業〔141〕者。冠冕為此者,則有何胤、劉、明山賓、周舍、朱異、周弘正、賀琛、賀革、蕭子政、劉絳等,兼通文史,不徒〔142〕講說也。洛陽亦聞崔浩、張偉、劉芳,鄴下又見邢子才:此四儒者,雖好經術,亦以才博擅名〔143〕。如此諸賢,故為上品,以外率〔144〕多田野閑人,音辭鄙陋,風操蚩拙〔145〕,相與專固〔146〕,無所堪能,問一言輒酬〔147〕數百,責〔148〕其指歸〔149〕,或無要會〔150〕。鄴下諺云:“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使汝以此為師,令人氣塞。孔子曰:“學也祿在其中矣。”今勤〔151〕無益之事,恐非業〔152〕也。夫圣人之書,所以設教,但明練經文,粗通注義〔153〕,常使言行有得,亦足為人;何必“仲尼居”即須兩紙疏〔154〕義,燕寢講堂〔155〕,亦復何在?以此得勝,寧有益乎?光陰可惜,譬諸逝水。當博覽機要,以濟〔156〕功業;必〔157〕能兼美,吾無閑〔158〕焉。……
夫老、莊之書,蓋全真〔159〕養性,不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160〕,終蹈〔161〕流沙〔162〕;匿跡漆園,卒辭楚相,此任縱〔163〕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164〕,遞相〔165〕夸尚,景附草靡〔166〕,皆以農、黃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業,棄之度外。而平叔以黨曹爽見〔167〕誅,觸死權〔168〕之網也;輔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勝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積取譏,背多藏厚亡〔169〕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無支離擁腫之鑒也;荀奉倩喪妻,神傷而卒,非鼓缶〔170〕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勝,異東門之達也;嵇叔夜排俗〔171〕取禍,豈和光同塵〔172〕之流也;郭子玄以傾動專勢,寧后身外己〔173〕之風也;阮嗣宗沈酒荒迷,乖〔174〕畏途相誡〔175〕之譬也;謝幼輿贓賄黜削〔176〕,違棄其余魚〔177〕之旨也:彼諸人者,并其領袖,玄宗所歸。其余桎梏塵滓〔178〕之中,顛仆〔179〕名利之下者,豈可備言乎!直〔180〕取其清談雅論,剖玄析微,賓主往復,娛心悅耳,非濟世成俗之要〔181〕也。洎〔182〕于梁世,茲風復闡〔183〕,《莊》、《老》、《周易》,總謂三玄。武皇、簡文,躬自〔184〕講論。周弘正奉贊〔185〕大猷〔186〕,化行都邑,學徒千余,實為盛美。元帝在江、荊間,復所愛習,召置學生,親為教授,廢寢忘食,以夜繼朝,至乃倦劇〔187〕愁憤,輒以講自釋。吾時頗預〔188〕末筵〔189〕,親承音旨〔190〕,性既頑魯,亦所不好云。……
古人勤學,有握錐〔191〕投斧〔192〕,照雪〔193〕聚螢〔194〕,鋤則帶經〔195〕,牧則編簡〔196〕,亦為勤篤。梁世彭城劉綺,交州刺史勃之孫,早孤〔197〕家貧,燈燭難辦,常買荻尺寸折之,然明夜讀。孝元初出會稽,精選寮寀〔198〕,綺以才華,為國常侍兼記室,殊〔199〕蒙禮遇,終于金紫光祿。義陽朱詹,世居江陵,后出揚都,好學,家貧無資,累日不爨〔200〕,乃時吞紙以實腹。寒無氈被,抱犬而臥。犬亦饑虛,起行盜食,呼之不至,哀聲動鄰,猶不廢業,卒成學士,官至鎮南錄事參軍,為孝元所禮〔201〕。此乃不可為之事〔202〕,亦是勤學之一人。東莞臧逢世,年二十余,欲讀班固漢書,苦假借不久,乃就姊夫劉緩乞丐〔203〕客刺〔204〕書翰〔205〕紙末,手寫一本,軍府服其志尚,卒〔206〕以漢書聞〔207〕。……
談說制文〔208〕,援引古昔,必須眼學〔209〕,勿信耳受〔210〕。江南閭里〔211〕閑,士大夫或不學問,羞為鄙樸,道聽涂說,強事飾辭〔212〕:呼〔213〕征質〔214〕為周、鄭,謂霍亂〔215〕為博陸〔216〕,上荊州必稱陜西,下揚都言去海郡,言食則口,道〔217〕錢則孔方,問移〔218〕則楚丘,論婚則宴爾〔219〕,及王則無不仲宣,語劉則無不公干。凡有一二百件,傳相祖述〔220〕,尋問莫知原由,施安〔221〕時復失所〔222〕。莊生有乘時鵲起〔223〕之說,故謝朓詩曰:“鵲起登吳臺。”吾有一親表,作《七夕》詩云:“今夜吳臺鵲,亦共往填河。”《羅浮山記》云:“望平地樹如薺〔224〕。”故戴暠詩云:“長安樹如薺。”又鄴下有一人詠樹詩云:“遙望長安薺。”又嘗見謂矜誕〔225〕為夸毗〔226〕,呼高年為富有春秋〔227〕,皆耳學之過也。
夫文字者,墳籍〔228〕根本。世之學徒,多不曉字:讀五經者,是〔229〕徐邈而非〔230〕許慎;習賦誦者,信褚詮而忽呂忱;明史記者,專徐、鄒而廢篆籀〔231〕;學漢書者,悅應、蘇而略蒼、雅。不知書音〔232〕是其枝葉,小學〔233〕乃其宗系〔234〕。至見服虔、張揖音義則貴之,得通俗、廣雅而不屑。一手之中,向背〔235〕如此,況異代各人乎?
夫學者貴能博聞也。郡國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飲食,器皿制度,皆欲根尋,得其原本;至于文字,忽不經懷〔236〕,己身姓名,或多乖舛〔237〕,縱得不誤,亦未知所由〔238〕。近世有人為子制名:兄弟皆山傍立字,而有名峙者;兄弟皆手傍立字,而有名機者;兄弟皆水傍立字,而有名凝者。名儒碩學,此例甚多。若有知吾鐘之不調,一何〔239〕可笑。……
校定書籍,亦何容易,自揚雄、劉向,方稱〔240〕此職耳。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241〕。或彼以為非,此以為是;或本同末異;或兩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242〕也。
〔注釋〕凡庶:普通百姓。鄭重:頻繁、反復。啟:開;寤:通“悟”,覺。啟寤:啟發使之覺悟。被:受。體性:稟性。體,指本質。因:憑借。天機:猶靈性,謂人的天賦靈機。志尚:志向。素業:清高的事業,舊指儒業。自茲:從此。墮慢:墮通“惰”,懶散;慢,懈怠。會當:應當。貨賄:財物。工巧:能工巧匠。伎藝:有技術和才藝的人。法術:方法、技術。差務:不屑。札:通“甲”,鎧甲。忽忽無事:無所事事。忽忽,形容心中空虛恍惚。銷日:消磨時光。余緒:即余蔭,指前人留傳的功業而后代得到一官半職。一階半級:即一官半職。蒙然:茫然無知的樣子。欠伸:打哈欠、伸懶腰。貴游子弟:王公貴族的子弟。上車不落:形容年紀小,僅是不從車上掉下來而已。著作:官名,即著作郎,負責編纂國史。體中何如:即“身體怎樣”,魏晉時候人們通信時常用的問候語。秘書:官名,負責掌管典籍或起草文書。跟:意為穿。此字或為“趿”。一說為腳跟,意難通。高齒屐:當時人喜歡穿的一種木底有齒的鞋。棋子方褥:花紋是棋形方格的方形坐褥。憑:靠、倚。斑絲:雜色絲。隱囊:當時貴族用的靠墊一類的東西。明經:古代科舉考試的一種以儒家經義取士的形式。求第:求,求取;第,科舉考試及格的等次。顧:通“雇”。三九:指三公九卿。假手:假借別人之手。爾:指示代詞,那。快士:佳士。朝市:此作朝廷。曩(nǎng):往昔、從前。曩者:以前的人。當路:當權的人。秉:把持。黨:親信。諸:之于。身:指自己。被:身穿粗布衣服。褐,古代窮人穿的粗布短衣。〔51〕失皮而露質:失去嚇人的外衣而露出本來面貌。質,本質,此作本來面貌。〔52〕兀:茫然不知的樣子、呆頭呆腦。〔53〕泊:寂泊。形容人有氣無力的樣子。〔54〕窮流:干涸的河流。〔55〕鹿獨:流離顛沛。〔56〕轉死:即拋尸。〔57〕駑材:才能低劣的人、蠢材。〔58〕觸地:到處、無論何地。〔59〕百世小人:世代都是平民。小人,指平民。〔60〕千載冠冕:世代為官的人。〔61〕指:同“旨”,宗旨、主旨。〔62〕敦厲:督促勉勵。厲,通“勵”,勸勉。〔63〕資:供給。自資:自用。〔64〕庇蔭:保護。〔65〕薄:微小;伎:同“技”。薄伎:小技術。〔66〕饌(zhuàn):食物。營饌:謀求食物。〔67〕生民:人民、老百姓。此可譯為一般的人。〔68〕先意承顏:意謂善于體會父母的心意,即父母沒有想到的而孝子先想到,并且對父母恭順。〔69〕怡聲下氣:語氣和悅態度柔順。怡,和悅。〔70〕憚:怕、畏懼。〔71〕劬(qú):勞。劬勞:勞苦、勞累。〔72〕腝(ér):同“胹”,煮熟。甘腝:甜美和爛熟的食物。〔73〕惕然:警覺的樣子。〔74〕侵:侵犯,這里指越級侵權。〔75〕授命:獻出生命。〔76〕誠諫:誠原為“忠”,避隋文帝之父改。〔77〕惻然:誠懇的樣子。〔78〕效:模仿、效法。〔79〕素:平素、向來、一向。〔80〕卑:謙卑;牧:約束、治理。卑以自牧:謙卑自守。〔81〕禮為教本:禮是教化的根本。〔82〕敬者身基:恭敬是立身的基礎。〔83〕瞿(jù):驚懼。瞿然:驚動的樣子。〔84〕自失:若有所失。〔85〕斂容:嚴肅的樣子。〔86〕抑志:壓抑自己的雄心,這里指謙虛。〔87〕鄙吝:淺薄俗氣而吝嗇的人。〔88〕盈:滿。〔89〕赒(zhōu):周濟、救濟;窮:窮苦、窮困。赒窮:救濟窮苦者。〔90〕匱:缺乏、不足、貧匱。恤匱:體恤貧匱者。〔91〕赧(nǎn)然:慚愧臉紅的樣子。〔92〕黜己:貶損自己。〔93〕苶(nié):疲倦的樣子。〔94〕不勝衣:謙退的樣子。〔95〕達生委命:通達人生的真諦并且聽任命運的安排。〔96〕回:同“違”,指違背祖宗之道。〔97〕懾:害怕、恐懼。〔98〕百行(xìng):各種品行。〔99〕泰:過甚。〔100〕一條訟:一件案件。〔101〕宰:主宰、統治。〔102〕理:治理。〔103〕楣:房屋的橫梁。〔104〕棁(zhuó):梁上短柱。〔105〕稷:谷子。〔106〕黍(shǔ):黏黃米。〔107〕吟嘯:吟詠。〔108〕謔:戲謔、開玩笑。〔109〕迂誕:荒唐、不合事理。〔110〕經綸:整理絲縷,引申籌劃國家大事。〔111〕略:大致。〔112〕施用:有用。〔113〕嗤詆:嗤笑詆毀。〔114〕良:的確。良由是:的確事出有因。〔115〕凌忽:欺凌忽視。〔116〕鴟(chī):一種兇猛的鳥,也叫鷂鷹。〔117〕梟(xiāo):一種兇猛的鳥。〔118〕說:通“悅”。〔119〕華:通“花”。〔120〕登:收獲。〔121〕專利:專一而敏銳。〔122〕理:溫習。〔123〕坎壦:困頓、坎坷。〔124〕彌:更加。〔125〕篤:誠篤、專一。〔126〕碩儒:大儒。〔127〕寤:醒悟。〔128〕因循:守舊不變。〔129〕面墻:比喻一無所見。〔130〕賢乎:勝于。〔131〕瞑:閉。〔132〕弘:弘揚、發揚光大。〔133〕該:總括、盡備。〔134〕末俗:末世的風俗。〔135〕爾:這樣。〔136〕章句:漢代以來以剖章析句來解說古代經書意義的一種著作體。〔137〕施之:用之于。〔138〕殆:大概。〔139〕總丱(guàn):猶總角,兒童束發為兩角形,引申為童年。〔140〕出身:出仕,指做官。〔141〕卒業:完成學業。〔142〕徒:僅。〔143〕擅名:聞名。〔144〕率:大致、一般。〔145〕蚩拙:無知、愚蠢。〔146〕專固:專斷頑固。〔147〕酬:應答。〔148〕責:質詢。〔149〕指歸:即旨歸,旨意歸向。〔150〕要會:要旨、要領。〔151〕勤:致力于。〔152〕業:事業、本業。〔153〕注義:注,注釋經文;義,含義。〔154〕疏:疏釋注文文字。〔155〕燕寢講堂:燕寢,閑居之處;講堂,講習之處。這里指解釋經文的人對“居”字的不同理解。〔156〕濟:成就。〔157〕必:果真、假使。〔158〕無閑:沒有異議。〔159〕全真:保全自然之本性、保全天性。〔160〕柱史:官名,即“柱下史”,老子曾任此官。〔161〕蹈:踩,這里引申為到。〔162〕流沙:即沙漠。〔163〕任縱:任性放縱。〔164〕玄宗:道家深玄的旨意。〔165〕遞相:一個接一個。〔166〕景:通“影”。靡:倒。景附草靡:像影子隨形體而走,草隨風而倒,比喻盲從,沒有主見。〔167〕見:被。〔168〕死權:因追逐權力而死。〔169〕多藏厚亡:聚藏越多,喪失的越多。〔170〕鼓缶:敲瓦盆。〔171〕排俗:排斥世俗。〔172〕和光同塵:語出《老子》:“和其光,同其塵。”意謂與俗浮沉、隨波逐流。〔173〕后身外己:語出《老子》:“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意謂表面克制自己,而自己反得其益。〔174〕乖:違背。〔175〕畏途相誡:語出《莊子·達生》:“夫畏途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意謂可怕的道路上十人中有一人被劫賊所殺,父子兄弟就會相互勸戒。〔176〕黜削:罷免官職。〔177〕棄其余魚:《淮南子·齊俗》載惠子帶一百輛車隊經過,莊子看到他那么奢侈,就把自己所吃多余的魚扔掉,以此警戒惠子。〔178〕桎梏(zhìgù):腳鐐手銬等刑具,這里引申為束縛。滓(zǐ):液體中沉淀的雜質,這里引申為繁瑣的事務。桎梏塵滓:為世界上繁瑣的事務所束縛。〔179〕顛仆:跌倒。〔180〕直:只。〔181〕要:關鍵。〔182〕洎(jì):到、至。〔183〕闡:開、廣。〔184〕躬自:親自。〔185〕奉:幫助。贊:佐助。奉贊:輔佐、幫助。〔186〕大猷(yǒu):大道、重要方法。指治國大道。〔187〕劇:厲害。〔188〕預:參與。〔189〕末筵:末席、末座。此為謙虛說法。〔190〕音旨:言談要旨。〔191〕握錐:《戰國策》載蘇秦讀書欲睡,引錐刺股。〔192〕投斧:《廬江七賢傳》載文黨投斧求學。〔193〕照雪:《初學記》引《宋齊語》載孫康家貧,映雪夜讀。〔194〕聚螢:《晉書》載車胤家貧,夏月捉螢火蟲照明讀書。〔195〕鋤則帶經:《漢書》載兒寬帶經而鋤,休息時輒讀之。〔196〕牧則編簡:《漢書》載路溫舒牧羊時取大澤中蒲葉編寫書。〔197〕孤:幼年死去父親。〔198〕寮寀(liáo cǎi):官舍,此處作為官的代稱。〔199〕殊:特別。〔200〕爨(cuàn):炊、燒。此作燒飯、做飯。〔201〕禮:禮遇。〔202〕不可為之事:意謂難以做到之事。〔203〕乞丐:乞討、討取。〔204〕客刺:名片。〔205〕書翰:書札。〔206〕卒:最終。〔207〕聞:聞名于世。〔208〕制文:做文章。〔209〕眼學:指親眼所見。〔210〕耳受:指道聽途說得來。〔211〕閭里:鄉里、民間。〔212〕飾辭:修飾言辭。〔213〕呼:稱。〔214〕征質:征,索取、征求;質,抵押、擔保之物,此指人質。〔215〕霍亂:即霍亂病。〔216〕博陸:漢霍光為大將軍,封博陸修。“謂霍亂為博陸”意義不詳。〔217〕道:稱呼。〔218〕移:遷移。〔219〕宴爾:即燕爾。故現在有新婚燕爾之說。〔220〕祖述:原意指效法、遵循前賢的學說。此帶貶義,指不學無術者沿襲前人說法。〔221〕施安:施行。〔222〕失所:失其所在、不得當。〔223〕乘時鵲起:見機而起。〔224〕薺:薺菜。〔225〕矜:自以為賢能。誕:放蕩。矜誕:驕傲放蕩。〔226〕夸毗(pí):過分柔順以取媚于人。〔227〕富有春秋:富有春秋指少年,而呼高年為富有春秋,則大誤。〔228〕墳籍:書籍。〔229〕是:以……為是(正確)。〔230〕非:以……為非(不正確)。〔231〕籀(zhòu):古代漢字的一種字體,又稱大篆。〔232〕書音:語音、音韻。〔233〕小學:古稱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的總稱。〔234〕宗系:根本。〔235〕向背:擁護和反對。〔236〕忽:忽視。忽不經懷:指漫不經心、不放在心上。〔237〕乖舛(chuǎn):錯誤。乖,背戾;舛,錯亂、錯謬。〔238〕所由:原因。〔239〕一何:多么。〔240〕稱:勝任。〔241〕雌黃:一種礦物名,古人用黃紙寫字,而用雌黃來改正錯誤之處,因此修改文字又稱雌黃。〔242〕一隅:一個角落,此作一個方面。
(楊英姿)
〔鑒賞〕《顏氏家訓》是北齊顏之推為闡述教子治家、立身揚名而作。全書共七卷二十篇。《勉學》在《顏氏家訓》中列卷四第八篇。代表了顏之推的教育思想,影響后世至巨。之推思想由《家訓》一書看,雜玄、釋而本儒家。所以本篇所論勉學,其實乃在鼓勵讀書,讀儒家經典。大要為一“破”一“立”。“破”在批判魏晉六朝以來盛行于士族上層的清談玄學不肯實學之風;“立”在倡導一種以讀六經為主,勤勉踏實的學風。
先說說他“破”一些什么。人為何需勤學?顏之推指出:“人生在世,會當有業”,士農工商四民應當各習其業,自古以來圣明的帝王尚且勤學,何況庸常之人。然而,魏晉,尤其齊梁以來,有兩種風氣影響了世風、學風。一種是不學無術;另一種是崇尚清談玄學或淺學。由于士大夫“恥涉農商,差務工伎,射則不能穿札,筆則才記姓名”,所以文武事業兩皆不能,更有一些士族子弟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平時只會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這種人仰仗家世余緒,在社會上混個一官半職,出入各種社交場合,“望若神仙”洋洋自得,逢到考試可以請人捉刀。然而一旦遇到國家喪亂,只能“鹿獨戎馬之間,轉死溝壑之際”,因為不肯花數年工夫,所以“長受一生愧辱”。相反,有些寒族子弟,因熟讀《論語》、《孝經》,尚可為人師。另外一種士人,讀書不求甚解,“不涉群書,經緯之外,義疏而已”,結果成為淺學之徒而遭人恥笑。至于一批崇尚老莊的“任縱之徒”也往往“桎梏塵滓之中,顛仆名利之下”,沒有什么好結果。對此種種風氣,顏之推認為不可效法,他的結論是:“父兄不可常依,鄉國不可常保”,“積財萬千,不如薄技在身。”而對士人來說,“技”之易習而可貴的,莫過于讀書;讀什么書?“明六經之指,涉百家之書”。這是本篇所議論的第一個問題。
再說說他的“立”。既要讀書勉學,首應明白讀書目的為什么,明白讀書應取一個什么態度。針對世人急功近利的庸常短見,顏之推反復申述了勉力讀書的重要性。他認為讀書的最終目的是為“多智而明達”,但假如能夠堅持讀書,則必有天才拔萃出類者成為人才,那么祿也就在其中了。所謂“開心明目,利于行”,實際上不僅僅是修養,其實也包含了將來在社會上謀生。此外,顏之推認為士人讀書養性一定要效法古圣賢,因此他批評齊梁以來社會上常見的兩類讀書人,一類是“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無聞,仁義不足”的空頭讀書人;另一種則是“淺嘗輒止”之輩,這類人稍讀幾卷書便“凌忽長者,輕慢同列”,結果“人疾之如仇敵,惡之如鴟梟”,所謂“以學自損,不如無學”。所以對讀書人而言應當明白“春華秋實”之理,讀書勉學猶如種樹,“春玩其華,秋登其實”,這才是讀書人應取的態度。這是本篇論述的另一個問題。
第三,什么時候為讀書最佳時期?顏之推認為:“人生小幼,精神專利;長成以后,思慮散逸,固須早教,勿失機也。”這是貫穿于整部“家訓”里的思想,更是本篇主要論點之一。由于各人遭遇不一,即使盛年先學了,晚學也是不可缺少的。他以孔子、曾子、荀子、曹操等碩儒前賢等事跡,說明這樣一個道理:“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同時顏之推還針對社會上種種不良士習和學風一一加以剖析批評。總之,他要自己的子弟向古賢學習,“行道以利世”。
顏之推生當亂世,身歷數朝,有家學淵源,當時即稱淹博,他深知南北政治俗尚之得失,學術之短長。《家訓》一書記錄他生平的學問與見解,為歷代“家訓”之典范。《勉學》中有許多見解暗合現代教育心理理論,此外文章本身也多有可取處:描繪士大夫丑態惟妙惟肖,典型的事例俯拾皆是,令人忍俊不禁;教訓子弟則循循善誘;因是寫給子弟看的也不拘章法,猶如與人談話,娓娓道來,推心置腹,不憚煩不訓人,令人有坐春風、沐時雨之感,實為家教、風教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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