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有拴住我的手,
因而能登上空中的樓梯。
每當我抖肩抗擊風威,
便一級級深入太空的懷里。
地面有拴住我的手,
因而我正把地球吊起。
(羅興典 譯)
【賞析】
大岡信在法國詩人阿波利奈爾和評論家波萊頓的《超現實主義宣言》的影響下,開始從事詩歌創作。他的詩作著重反映人們精神世界深處的波動和瞬間的細微感受,作品具有深刻的現代性和社會性。他的初期詩作略顯生澀,但其詩作中的超現實主義的手法和詩情在人與自然之間揮灑自如,呈現出詩人獨特的世界。
這首《風箏之思》極佳地詮釋了大岡信力圖深入語言世界深層,擺脫既定標準、程式束縛的藝術追求,表現了直覺的、下意識的感受,強調了語言的韻律和音樂感。而這很大程度上體現出了超現實主義藝術主張和創作手法對他的影響。整首詩就像是在對詩人自己的一場夢境,或是一次無意識活動的充分展示和描寫。在詩中,詩人將通常被視為客體的風箏,等同于詩人的自我,將自己幻想為步步攀升、不斷與狂風搏擊、最后逐漸深入太空懷抱、同時吊起地球的風箏,由此抒寫出詩人自我的沖動、欲望,蘊涵了詩人自己對生活的品味與哲思,從而使主體與客體、意識與無意識獲得一種相互交融、相互映照的新關系,體現出一種物我合一的極高境界。
本詩用這種將主體代入空中的風箏的方式,來探索人的本質以及人在世界中的位置,用風箏“登上空中的樓梯”、“抗擊風威”、“深入太空的懷里”等等夢境式的描寫,表達出這樣一種想法: 人應當像風箏一樣,不斷掙脫地上的種種束縛,勇敢地飛向天空,不畏懼各種艱難險阻,堅強地克服一切的阻力;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人生追求的過程中,一步步地高升,才能越來越接近太空,也就是接近夢想的懷抱,到了那時候,我們甚至可以自豪地宣稱:“我正把地球吊起!”
不過,超現實主義并不完全是天馬行空、過分樂觀地張揚著這種自我發展的樂觀積極的精神,而是在充分意識到人要發揮自己的無限可能性的同時,也意識到了它與人自身和客觀現實的局限造成的、發揮無限可能性的不可能性的矛盾。因此超現實主義者認為,這就同時要求人具有對現實環境的不妥協的精神,而這是以對自身及其生活的客觀現實有足夠清醒的認識為前提的。大岡信也是如此。雖然他始終主張詩歌是感受性本身最嚴密的自我表現,但是他的創作并沒有完全超脫現實,走入純粹的意識空間。在他的一些詩篇中,包含著對社會現實和政治熱誠而真切的關懷,同樣具有相當的現實意義。
戰敗國民族的復雜心理狀態、戰后國民的悲慘生活,都是不可能回避的現實,都像一個重重的包袱壓在包括大岡信在內的所有日本青年人的心頭。這使得大岡信不可能完全沉浸到夢的書寫當中,因為在這樣的時代,如果誰想沉迷于離奇的夢,現實生活總是要打擾他的。就像詩的開頭反復強調的那樣,“地面有拴住我的手”,牽住風箏的線終究是在地面上的,風箏即使深入到太空的懷抱中,也仍然不能忘記這一點。大岡信也清醒地認識到,即使是再狂放不羈的夢想,也不可能脫離日本難以忽視的現狀。身為一個日本人的責任像風箏的線一樣牢牢地拴住了他,使他在張揚自我的同時,也絕不可能忘懷那將他放向天空的大地,不可能忘記他生長的祖國,而是時刻牢記要改變祖國困頓的現狀。
所以,他雖然寫了夢,寫的卻不是荒唐雜亂的夢,也不是“夢中之夢”,而是從“夢中的現實”走出來,用夢中不妥協的精神激勵自己。當然,他也是在勉勵所有日本人,都應當學習風箏的精神,不論現狀是怎樣的艱難困苦,只要我們仍然抱有高飛的愿望和不滅的斗志,就一定能夠改變這種現狀,讓全民族從沉重的打擊中重新振作起來,再次創造屬于自己的輝煌。大概正是許許多多的日本人都有著這種風箏的精神,日本才會得以迅速在戰后實現復興,再次譜寫一個民族的神話。
(朱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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